11月21日,星期三

整整一上午我都在读这本日志。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读完。有几页我跳过了,而有的地方我读了一遍又一遍,努力想要相信它们。现在我在卧室里,坐在凸肚窗台上写记录。

我的腿上放着手机。为什么拨打克莱尔的号码感觉如此艰难?神经冲动,肌肉收缩。只需要这些便足以拨通号码,没有什么复杂的,没有什么艰难的。可是恰恰相反,相比之下,拿起一支笔写下号码感觉要容易多了。

今天早上我走进厨房里。我的生活建立在流沙上,我想。它从头一天流到下一天。我认定的事情并非真相,我所能确信的、关于我生活和我自己的点点滴滴,则属于多年以前。我读过的所有经历像部小说。纳什医生,本,亚当,现在还有克莱尔。他们的确存在,不过却像黑暗中的阴影。他们是陌生人,他们的生活轨道像十字一样穿过我的生活,一会儿与之交叉,一会儿分道扬镳。难以捉摸、虚无缥缈,仿佛鬼魂。

而且不仅仅是他们。一切都是如此。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虚构,是想象的结晶。我非常渴望实实在在地找到些真实的东西,一些在我入睡时不会消失的东西。我需要能够系住自己的支柱。

我打开垃圾桶的盖子。一股暖气从桶里涌出来——是分解和腐烂产生的热量——隐隐传来阵阵味道。腐烂食物的甜蜜、恶心的气味。我可以看见桶里有张报纸上露出一块填过的字谜游戏,一个孤零零的茶包打湿了报纸,把它染成了褐色。我屏住呼吸跪在地板上。

报纸里裹着瓷器碎片、面包屑,白色细尘,它的下面有个提包,打了个结封了起来。我把它捞出来,心里猜是脏纸巾,打算待会有必要的话再把它拆开。包下面是削下来的土豆皮和一个几乎空了的塑料瓶,正在往外漏番茄酱。我把它们都放到一旁。

鸡蛋壳——四五个——还有一把像纸一样薄的洋葱皮、去了籽的红椒渣、一个烂了一半的大蘑菇。

我心满意足地把东西放回垃圾桶里,合上盖。是真的。昨天晚上我们吃的是煎蛋,打碎过一个碟子。我在冰箱里面看了看:一个塑料盘里摆着两块猪排。走廊里本的拖鞋放在楼梯的底部。一切都在,跟昨晚我在日志里记下的一毫不差。我没有虚构,一切都是真的。

这意味着号码的确是克莱尔的。纳什医生真的给我打过电话。本和我离过婚。

我想现在给纳什医生打电话。我要问他怎么办或者甚至想让他给我代办。可是这样一个过客的角色我还要在自己的生命里扮演多久?能够消极多久?我要掌握主动。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我可能再也见不到纳什医生了——既然我已经告诉他我的感觉、我对他的暗恋——但我不让这个念头生根发芽。不管怎么样,我需要自己去跟克莱尔聊一聊。

可是要说什么呢?我们似乎有那么多要谈的,可是又那么少。我们之间有这么多的过去,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我想到了纳什医生告诉我本和我离婚的原因。跟克莱尔有关。

这完全说得通。多年以前,当我最需要他、但最不了解他的时候,我的丈夫跟我离了婚,现在我们又回到了一起,他告诉我,我最好的朋友在这一切发生前搬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这就是我无法鼓起勇气给她打电话的原因吗?因为我害怕她还藏着更多我想也没有想过的真相?这就是为什么本似乎并不热衷于让我恢复更多记忆的原因?甚至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暗示任何治疗的企图都是徒劳的,这样我就永远无法把一幕幕回忆联系起来从而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无法想象他会这么做。没有人会。这件事很荒谬。我想到了纳什医生告诉我的、我在医院的情形。你声称医生们密谋对付你,他说。表现出妄想的症状。

我想知道现在自己是否再一次掉进了同样的陷阱。

突然间一幕回忆淹没了我,它几乎是猛烈地向我涌来,从我空荡荡的过去卷起一个浪把我跌跌撞撞地送了回去,却又飞快地消失了。克莱尔和我,在另一个派对上。“上帝啊。”她在说,“真烦人!你知道我觉得什么出错了吗?每个人都他妈的就知道上床。不过是动物交配,知道吧?不管我们怎么回避,把它说得天花乱坠打扮成别的东西。不过如此。”

有没有可能我深陷地狱的时候,克莱尔和本在对方身上寻求了安慰?

我低下头,手机静静地躺在我的腿上。我不知道本每天早上离开后实际上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在回家的路上他可能会在哪里停留。哪里都有可能。我也没有机会由一次怀疑推断出另一个怀疑的理由,把一个个事实连接起来。即使有一天我把克莱尔和本捉奸在床,第二天我也会忘记我见到的东西。我是完美的欺骗对象。说不定他们还在交往;说不定我已经发现了他们,又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