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9日,星期一

咖啡馆很热闹,是一家连锁店的分店。东西通通是绿色或者褐色,但都是一次性的,尽管——根据墙壁上贴着的海报看来——都很环保。我的咖啡盛在一个纸杯里,杯子大得吓人,纳什医生坐在我对面的扶手椅里。

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看他;或者至少是今天的第一次,所以对我来说具有同样的意义。我刚刚吃完早餐收拾好东西,他便打来了电话——打到那个翻盖的手机上——大约一个小时后来接了我,那时我已经读完了大部分日志。驱车前往咖啡馆的路上我盯着窗外。我感到困惑,非常困惑。今天早上醒来时—— 尽管我不能肯定我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知道我已经成人而且做了母亲,尽管我没有料到自己是个中年人,而且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到现在为止这一天混乱无比,让人惊讶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浴室里的镜子、剪贴簿、接着是这本日志——最让人震惊的念头是我不相信我的丈夫。遇上这些以后我就不愿意再深挖其他什么东西了。

可是现在,我能看出他比我料想的要年轻,尽管我在日志里写道:他不用担心发胖,可我发现这不代表他跟我原来猜想的一样瘦。他的身材结实,身上过于宽大的夹克更加让他显得虎背熊腰,一双前臂上出人意料地长着浓密的体毛,偶尔从外套的衣袖里露出来。

“你今天感觉怎么样?”我们刚刚坐定,他问。

我耸耸肩:“我不知道,感觉糊里糊涂的,我想。”

他点了点头:“说下去。”

我推开纳什医生给我的曲奇,我没有点饼干,但他给我了。“嗯,我醒来隐隐约约地知道我是一个成年人,我没有意识到我已经结婚了,可是发现有人跟我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我并不觉得特别奇怪。”

“这很好,不过——”他开始说。

我打断了他:“可是昨天我在日志里说我醒来知道自己有丈夫……”

“你还在记日志吗?”他说,我点了点头。“今天你把它带来了吗?”

我带来了,在我的包里。但里面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他看,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私密的事情。我的经历。我唯一拥有的经历。

我记下的关于他的事情。

“我忘了带。”我撒谎道。我看不出他是不是有些失望。

“好吧。”他说,“没有关系。我明白,某天你还记得一些事情可是第二天似乎又忘掉了,这确实让人沮丧。不过仍然是进展,总的来说你记起的比以前多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仍然贴近事实。在这本日志的最初几个记录里,我记录了我的童年、我的父母、跟最好的朋友一起参加的派对。我见到年轻时候的自己和我的丈夫,见到我们刚刚相爱的时候,见到我自己写小说。可是自此以后呢?最近我一直只看到我失去的儿子和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那次袭击,说不定对待这些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忘记。

“你说本让你烦恼?他告诉你的失忆症的原因让你烦恼?”

我咽了一口唾沫。昨天记录下的东西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脱离了我的生活,变得几乎虚无缥缈。一场车祸。在一个酒店房间里发生的袭击。二者似乎都跟我没有什么关联。可是除了相信自己记录的是事实,我别无选择。我必须相信本真的撒了谎,没有告诉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

“说下去……”他说。

我从本讲的车祸故事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我记起的酒店房间,不过我没有提到在回忆起酒店一幕时我和本做爱的事情和酒店里的浪漫景象——那些鲜花、烛光和香槟。

说话的时候我观察着他,他偶尔小声说几句鼓励的话,中途甚至抓了抓下巴、眯起了眼睛,不过那种神情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若有所思。

“你知道这些,是吧?”讲完后我说,“你早就知道这些了?”

他放下了饮料:“不,不清楚。我知道造成你失忆的不是一场车祸,可是直到那天读了你的日志我才知道本一直告诉你原因是车祸。我也知道你……出事……你失忆的那天晚上一定在一家酒店里待过。不过你提到的其他细节都是新的,而且据我所知,这是你第一次自己记起事情。这是个好消息,克丽丝。”

好消息?我想知道他是否觉得我应该高兴。“这么说那是真的?”我说,“不是因为车祸?”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由于车祸。”

“可是你读日志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本在说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因为本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说,“而且告诉你他在撒谎感觉不对劲。当时不行。”

“所以你也骗我?”

“不。”他说,“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是由于一场车祸变成今天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