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天使(第3/6页)

不,不会是凯蒂。不,不,不!

瑟莱丝在电话中告诉希奥,她会马上赶到安娜贝丝身边。挂上电话后不久,她就赶到了;除了翌日凌晨三点到六点间曾短暂地回到自己家小睡了几个小时,她始终寸步不离地守在表姐身边。

但她依然无法相信。即使在与安娜贝丝、娜汀和莎拉相拥大哭一场后,她依然无法相信凯蒂真的已经不在了。她曾将不住剧烈抽搐颤抖的安娜贝丝紧压在地上整整五分钟。她还曾撞见吉米一个人站在凯蒂房里,灯也不开,只是紧捧着凯蒂的枕头,将脸深深地埋在里头。他没有哭,没有自言自语,只是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他只是站在那里,脸深深地埋在女儿睡过的枕头里,搜寻着枕上残留的发香体香;一遍又一遍,他的胸膛猛烈地起伏,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即使发生了这一切,凯蒂的死依然只是一个遥远的想象,怎么也无法在她心底沉淀下来。她依然感觉凯蒂随时都会推开门,蹦蹦跳跳地闪进厨房,从平底锅里拿走一片培根。不!凯蒂不可能死。她不能。

或许这是因为那个毫无逻辑的念头,那个自从她中午在新闻画面中看到凯蒂的车子后便一直死守在她脑海中最偏远的角落里的念头——那个毫无逻辑可言的念头——“血——大卫”。

她可以感觉得到坐在客厅一角的大卫。她感觉得到他的孤立,她还知道她的丈夫绝对是个好人。不无缺点,但绝对是个好人。她爱他,而如果她爱他,那么他就绝对是个好人;而如果他是个好人,那么凯蒂车上的血就绝对与她周六半夜从他衣服上洗掉的血毫无关联。所以说,凯蒂无论如何一定还活着。因为除此之外的任何可能都不堪想象。

不堪想象而且不合逻辑。完完全全地不合逻辑。瑟莱丝感觉自己像吃下了定心丸,回头再往厨房里去端出更多的食物。

她差点儿与正合力把一只装满啤酒的冰桶拖进餐厅的吉米和希奥·萨维奇撞个满怀。希奥·萨维奇在最后一刻侧身一闪,说道:“这丫头。你可要小心这丫头哪,吉米。她两脚一直都像装了轮子似的。”

瑟莱丝腼腆一笑,正如希奥舅舅期待女人该有的矜持模样,然后勉强咽下那股每次被希奥舅舅注视时心头总会不由自主涌起的感觉——某种她自十二岁以来便不时产生的感觉——他的目光总是在她身上逗留得太久了些。

翁婿俩拖着那只超大型冰桶与她错身而过。他俩一前一后,身形模样形成一组强烈的对比——希奥红光满面,体型庞大,嗓音洪亮;而吉米则沉默而精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总是一副刚从新兵魔鬼训练营归来的模样。他们经过两三个站在走道上的客人,将冰桶拖到那张靠墙摆放的长桌旁;瑟莱丝注意到人们突然间都安静了下来,默默地注视着他俩的动作,仿佛两人四手合力推拉的重物不再是一只红色塑料大冰桶,而是吉米在一周内就必须亲手下葬的女儿,也就是让他们此刻聚集在这个小公寓里的理由——他们聚在这里,用力地吃喝,等着看自己是否有勇气说出她的名字。

他俩接着又从厨房里抬出另一个冰桶,也在餐桌底下放妥了,然后一路招呼过餐厅和客厅里的亲友——吉米的姿态含蓄而低调,只是不时停下脚步,以双手合握住来客的手,默默地谢过他们;希奥则不改本色,像阵狂风席卷过屋里的客人。几个亲友把这幕看在眼里,不住地评论着,瞧他们翁婿俩这些年下来变得多亲哪,唉,你瞧瞧,几乎像对亲生父子似的。

当初吉米刚和安娜贝丝结婚的时候,没人想象得到会有今天这幕。希奥年轻时不但贪杯,而且好勇斗狠;他白天在出租车行担任调度员,晚上则到酒吧做事贴补家用——做的工作动不动就要见血,希奥却如鱼得水。他表面上称得上爽朗直率,但他的握手不无挑衅的成分,笑声中则隐含着威胁。

吉米,相对而言,从鹿岛回来后便愈发显得沉默而严肃。他待人和善,却往往止于平淡如水的境地,在人多的聚会上总是试图隐身于角落里。但他无论如何就是叫人无法忽视:当他开口说话时,你总得洗耳聆听。问题是他甚少开口,于是你不禁要开始怀疑,他究竟何时——甚至到底会不会——开口说话。

希奥好相处,却未必让人喜欢;吉米让人喜欢,却未必好相处。很难想象这两号天差地远的人物竟会成为朋友。但眼前就是这不相称的一对:希奥一双鹰眼看守着吉米背后,仿佛随时都会伸出援手扶住他,不让他就这么倒下;而吉米则不时凑到希奥那对肥厚的大耳旁,低声说些什么。好一对哥们,有人这么说。你瞧瞧,瞧他俩亲的,就像一对好哥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