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血雨(第2/5页)

她挂上了电话。

吉米将电话还给查克。他明白安娜贝丝说得没错。她说得一点儿都没错;他一下子醒了过来——他一辈子都会为自己刚刚这四十五分钟的无能后悔不已,永远无法正视这般无能畏缩的自己。曾几何时他竟然变成了这种废物,在心爱的女儿失踪的关头竟然只会缩头缩脑地对着他妈的死条子一味哦,是的,嗯,好,嗯,没问题,嗯您怎么说我怎么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什么时候阉了自己的老二,交出来以换取,妈的,换取什么?换取别人的赞许,说你是个他妈的好公民?

他转向查克。“你后备厢备胎底下那把断线钳还在吧?”

查克露出一脸被人逮个正着的表情。“唉,总要混口饭吃嘛,吉米。”

“你车子停在哪里?”

“在前头,道斯街转角那边。”

吉米转身大步向前,查克赶紧跟了上去。“我们是要闯进去,对吗?”

吉米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西恩往绕着市民花园围墙迂回而行的那段慢跑小径走去,沿路跟蹲在花丛草丛间采集证据的警察们打着招呼;从其中许多人紧绷的脸上,西恩知道他们也已经知道了。事实上,此刻整个公园都笼罩在某种无比凝重的气氛中——西恩曾几次在凶案现场感受过这种气氛,那是对宿命、对他人命定的不幸的默然接受。

进公园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知道她是凶多吉少了,但所有人在心中的某个角落,西恩知道,总还怀着那么一丝丝的希望。这就是他们的工作:你来到现场,一切其实早已了然于胸,但你就是想花尽可能长的时间去努力,努力证实自己是错的。西恩去年办过一桩婴儿失踪案:一对年轻体面的白人夫妻报警宣称他们的小宝宝失踪了,当时还曾引来不少媒体的注意,但西恩和承办这个案子的每个警察都心知肚明,这对夫妻根本是在诈唬他们,小宝宝其实早就死了。但他们还是得照规矩来,安慰这一对冷血混账,轻声跟他们保证宝宝不会有事的,循线追查那一条条一下就断了的线索。结果,当天黄昏,他们就在那对夫妻屋里的地下室楼梯下面找到了婴儿的尸体,装在一个装吸尘器的纸袋里,塞进楼梯下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西恩看到一个菜鸟警察倚在巡逻车旁抖肩抽泣,其他警察看起来虽然愤怒,却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仿佛他们前一晚都做了这么个狗屎梦。

所以你就带着这种体会回了家,带着它去了酒吧或是局里的更衣室——某种无奈的接受和体会,体会到人类就是这样他妈的既蠢又坏,还常常坏到了骨子里;他们一开口八成是在说谎,而当他们没来由地同所有人失去联络的时候,八成就是挂了,给人干掉了,甚或更糟。

而最糟的通常不是直接的被害人——他们反正死了挂了,不再有任何感觉了。受苦最深的是那些爱过他们却活了下来的人们。他们通常就此变成行尸走肉,拖着脚步过完这一生,身体里除了血肉与器官外,空无一物;他们将变得刀枪不入,对苦对痛都不再有感觉,因为他们已经学到了一件事:最糟糕最恐怖的噩梦有时确实会变成现实。

比如说吉米吧。西恩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唉,没错,她死了。你女儿死了,吉米。什么人把她带走了,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吉米,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妻之恸的吉米。妈的。嘿,你猜怎样,吉米——上帝说你还欠他一笔,他这回是来收账的。希望这次之后你们就算扯平了,老兄。好吧,改天见。

西恩快步通过那座木板桥,沿着小径走向像一群观众似的围绕着旧银幕的大树。银幕侧面有一道往上通向后台的楼梯,一伙人聚集在楼梯附近。西恩看到凯伦·休斯拿着相机猛按快门,怀迪·包尔斯则靠在楼梯顶端的门边,不时往里头看看,再低头做笔记,而助理法医则跪在凯伦·休斯旁边。另外,还有一大群穿着制服的州警队队员和波士顿市警局的警员在大树间来回穿梭,康利和索萨则低头研究着楼梯上的什么东西,而双方人马的大头头们——市警局的法兰克·柯劳塞与州警队的马汀·傅列尔(西恩的顶头上司)——则稍微离得远了点儿,站在银幕下方的长方形舞台前交头接耳。

如果助理法医判定死者是在公园里断的气,那么这案子就归州警队办,然后这就会变成西恩和怀迪的工作。然后西恩就必须去通知吉米。然后西恩就必须去深入死者的生活,着了迷似的拿着放大镜去感受去想象去看。然后西恩就必须设法把案子破了,好给每个人一个假象,一个事情终于了结的假象。

当然,波士顿警局还是可能会要求接手。因为公园四周毕竟全属于市警局的辖区,因为案子的第一现场是在属市警局管辖的雪梨街上;傅列尔有权决定要不要将这案子交出来。西恩确定这将会是一个引来媒体高度关注的大案子。发生在公园里的凶杀案,死者陈尸地点甚至就在那个正迅速上升为当地流行文化地标的旧银幕附近。目前他们还嗅不出任何明显的动机。当然也没有凶手,除非他现在正躺在凯蒂·马可斯身边——这种可能性很低,否则西恩早就该听说了。毫无疑问,这案子一定会闹得很大;毕竟过去这几年整个波士顿地区都不曾出现过这样耸人听闻的案子。妈的,这下可好,公园里恐怕要挤满流着口水的媒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