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地下名姝

“你是谁?”龙飞问道。

手电的光柱集中倾泻在这个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停止了哭泣,缓缓转过头来,那张苍白美丽瘦削的脸庞从长长的头发中透露出来。她的两只眼睛处只剩下两个黑窟窿。

她被剜去了双目,已然失明。

“你是谁?为什么关在这里?”龙飞问。

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这个女人风韵犹存。

她的旁边是一个像日本榻榻米一样的矮床,有一个枕头,一件毛巾被,旁边放着一个便桶。

“你看过电影《蝴蝶夫人》吗?我就是扮演蝴蝶夫人的那个电影明星。”她用颤抖的语调说着,凄怨之中透露出苍凉和自豪。

龙飞说:“我没有看过。”

“这个电影曾经获过奖。”

龙飞说:“非常遗憾,有空闲我一定补上这一课。”

那个女人问:“你相信爱情吗?”

龙飞点点头,“相信,爱是一种感觉,可遇而不可求。”

“你相信人的一生只有一次爱情吗?”

“因人而异,有的人一生不只有一次爱情,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没有。”

“你相信命运吗?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命运。”

龙飞想了想,说:“命是天意,运在人为。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和地利都是一种命,而人和则是运,是人为,人为可以转运,也就是说可以扭转命运。”

“你知道我和居正是怎么认识的吗?”

龙飞摇摇头。

“那是29年前的青岛,一个下雨的晚上,我看过电影往家走,在僻静的雨巷里,我遇到了在海军学校担任教官的居正,当时他喝醉了,强暴了我。后来我怀孕了,于是嫁给了他,当时的婚姻就是这么简单。十年前,我遇到了一个很有风度的老男人,他每次都看我演的电影,他都坐在固定的包厢里;每当我参加首映式,他都会捧着一大束红玫瑰献给我,看到我时热泪盈眶。我被深深地感动了。从他的目光里,我感觉他很寂寞和孤独。电影散场后,他邀请我到茶吧喝茶,他向我背诵着诗人戴望舒的《雨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徬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

龙飞说:“真有点浪漫情调。”

“他能大段大段地背出我演的电影的台词,背到动情处,竟潸然泪下。不知为什么我触到他的目光就像触到两道闪电,浑身在颤抖,他的一个眼神,能让我激动不已。我想,这就是我一生都在苦苦寻觅的人,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我不由自主地拥到了他的怀里。他比我长二十多岁,威严而又慈善,严肃而又含情,他开车带我进入一个豪华宾馆,我们很快进入温柔之乡。他的温柔和体贴,熟谙和耕作,使我真正尝试到做一个女人的欢乐。以后我们常常在这家宾馆偷情。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他忽然推开了我,把灯关掉,来到窗前。我感到很奇怪,于是也下了床,像一尾小白鱼一样依偎着他。他用手指着对面的宾馆的一扇窗户,说:‘你看,对面有人偷窥,用的是望远镜。’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正见那个窗户处有个人正举着一个望远镜向这边观望,隐约看得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他非常严肃地对我说:‘快穿衣服,离开这里,这里不能久留……’话音未落,屋门猛地被撞开,几个人闯了进来,几支手电在我和他的身上乱晃。只见他跑入里间,瞬息不见。灯开了,我发现闯进来的为首的正是我的丈夫居正,他怒气冲冲地盯住我一丝不挂的身体,冲上前来,打了我几个耳光,骂道:‘戏子,婊子!你干的好事!’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穿着衣服。有几个人去追他,我听到一阵枪声,心头一紧。他会不会有危险?我仿佛看到他已倒在马路上的血泊之中……我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眼前一片漆黑,我已躺在这里。我被丈夫剜去了双眼……”

“他呢?”龙飞问。

“我至今不知道他的死活,但我感觉他还活着,他会来找我,救我……刚才我还以为他来了,没想到是你。”

“他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能力来救你?”

“当然有。”她抬起了身子,昂起了美丽的面庞。

“他叫白敬斋,梅花党的头子,蒋介石的红人。”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些嘶哑,两个黑窟窿直视着前方,要是眼睛还在的话,一定是炯炯有神,闪闪泛光。

龙飞觉得这个女人太可怜了,没有想到她热恋的对象竟是白敬斋。

“他有两个太太,都留在大陆上了,不知是死是活,多年来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生活在他的天地里,他几乎成为国民党的木偶。他有三个女儿,也都天各一方。大女儿白蔷在美国,二女儿白薇留在了大陆,三女儿白蕾在苏联,来去匆匆,朝暮奔波,谁还有心思顾及这个孤独的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