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早饭之后,瓦尔德斯已经给桑迪打了四通电话,向她保证一切安好,奥迪·帕尔默很快就会被警察抓到。他们之间的对话简短、紧张、疏远,充满了无言的谴责和对立。瓦尔德斯不禁慨叹,他们的婚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被那些话语中的停顿和沉默所定义的?

早些年间,他们并不是这样的。他和桑迪相识于困境。那时的她穿着一件病号服,坐在病床的床沿上,趴在一位强奸案律师的肩头哭泣。她的衣服被送去实验室取证,而新衣服还在从家里送来的路上。桑迪那时只有十七岁,在一个为校橄榄球队举办的期末派对上,她被球队的一个外接手强暴了。

她的父母都是遵纪守法、笃信宗教的“好人”,但是他们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女儿被一个“卑鄙无耻的辩护律师”再“强奸”一遍,于是放弃了对那个男生的指控。

瓦尔德斯一直和她的家人保持着联系。五年后,他在马格诺利亚的一家酒吧里偶遇桑迪,之后他们便开始约会,然后订婚,并在她二十三岁生日那天结了婚。说实话,他们两人其实并没有多少共同之处。桑迪喜欢时尚、音乐和去欧洲度假,瓦尔德斯却喜欢足球、赛车和打猎。他做爱的时候一本正经,甚至近乎虔诚,而她则喜欢逗乐、打趣和嬉戏。他希望她温和、体面、迷人,而她则希望他能时不时把她翻过来,拨开她的双腿,从背后占有她。

桑迪认为是那次强奸导致了她的不孕,她的子宫被一种邪恶的东西所污染,让她的花园里再也长不出任何东西,又或者这是上帝对她的轻浮的惩罚。其实她在参加那次派对之前就不是处女了,从她十五岁起就不是了。要是她没有那么早献出处子之身该多好……要是她是纯洁的,该多好……

瓦尔德斯把车停在得克萨斯儿童医院门外,朝医院的接待员亮了一下警徽,要求会见贝尔纳黛特·帕尔默。接待员敲了几下键盘,开始拨打电话。瓦尔德斯朝大厅望去,想起他和桑迪曾有多少次从这里走过。他们花了七年时间努力想要怀一个宝宝。这七年里,他们不断造访家庭生育中心,忍受打针、取卵和试管受精这一系列程序。渐渐地,他开始憎恨医院,憎恨别人的孩子,憎恨每个月当桑迪发现自己又来了月经时那痛苦的哭喊。

接待员给了他一块访客徽章,让他上楼,还祝他有个好心情,仿佛不经提醒他就会忘记这一点似的。

贝尔纳黛特·帕尔默正在休息。瓦尔德斯在医院西主楼十六层的咖啡馆找到了她。她和她弟弟长得不太像:她身形高大,骨骼粗壮,脸圆圆的,发髻里散布着几缕白发。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瓦尔德斯问她。

“警察已经找我问过话了。”

“你弟弟有没有找过你?”

贝尔纳黛特的眼神开始飘忽,往四周瞄来瞄去,但就是不看瓦尔德斯。

“你知道帮助一名逃犯是犯罪吗?”瓦尔德斯说。

“奥迪已经服过刑了。”

“他是在服刑期间逃跑的。”

“就只差一天——你们就不能放过他吗?”

瓦尔德斯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有几分钟的时间都在欣赏窗外的景色——其实也不是特别好看,但他不太有机会从这个角度来观察这座城市。在这个高度,它看起来不再那么杂乱无序,大概的格局也现出端倪——小路汇入大道,风景被划为一个个街区。为什么我们不能用这种视角来看待生活中的每件事呢,高高在上,一览无余?

“你有几个兄弟?”瓦尔德斯问。

“你知道我有几个。”

“一个是弑警凶手,还有一个是杀人犯——你一定很为他们感到自豪吧。”

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把手中的三明治放了下来,拿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然后仔细地把纸巾叠好。

“奥迪和卡尔不一样。”

“这话什么意思?”

“即便两个人每天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们也可能天差地远。”

“你上一次听到奥迪的消息是什么时候?”

“我记不清了。”

瓦尔德斯朝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这可就奇怪了。我给你上司看了一张照片,她说有个长得很像你弟弟的人今天早上刚来找过你。”

贝尔纳黛特没有说话。

“他想要什么?”

“要钱。”

“你给他了吗?”

“我自己都没钱。”

“他现在住在哪儿?”

“他没说。”

“你信不信我把你抓起来?”

“尽管抓我吧,警长。”她伸出双手,“最好现在就把我铐起来。说不定我是个危险人物。哦不,不对——你更喜欢直接开枪。”

瓦尔德斯没有接茬,但是心里恨不得一巴掌扇掉她脸上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