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烟旧梦(第3/5页)



方灯在脑海里想象着他所说的那一切还存在时的景象,想象着烈火烹油、繁华最盛时的傅家园,那些写在历史课本里的人物谈笑着穿梭在撞球桌、成套的酸枝家具、两米宽的楠木桌和紫檀的博古架之间,四下还有无数她想不出、叫不出但无比精致富丽的摆设,空气中飘来似有还无的钢琴声……她朝供桌的方向走去,仰头去看那一张张泛黄的画像。就是他们吗?傅家园曾经的主人,曾经活在这里,傅七渴望着被收容的傅氏之魂?

“这是谁?”她指着一个“古装”打扮的枯瘦老太太问道。

傅镜殊说:“那是我曾祖父的母亲黄氏。”

“那这个就是你的曾祖父喽?”方灯挪了一步,站在下一幅画像前。画里的人头戴瓜皮小帽,一身长袍马褂,胸前挂着西洋的怀表。

傅镜殊点头。

“就是他为你们傅家开创的家业?”方灯细细端详着画里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听说至今市里最好的大学里还有他的塑像,除了捐资助学,岛上最初的轮渡和大半道路都是他出资修建的。

“没错。我曾祖父傅学程幼年家境贫寒,小名阿旺,世代居住在岛上,以卖馄饨度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得罪了某个乡绅,不得已卖了馄饨担子,带上所有家当,也就是十五个银元离家闯南洋。那年他才18岁,先坐船去了印尼,后来又辗转到了大马,一开始还是卖馄饨,挑着担子大街小巷地走。他为人热情厚道,做出来的馄饨味道不错,生意越来越好,人称‘馄饨旺’。有一种说法是他当时看上了常来买馄饨的女孩,那是个小商铺老板的千金。商铺老板自然看不上卖馄饨的小贩,一口拒绝了提亲。我曾祖父气恼之下用攒来的钱转行做了货郎,后来又开了商行……”

“他后来有没有娶商铺老板的女儿?”方灯到底是女孩子,关注的永远是传说里仅有的那点旖旎。

傅镜殊果然又笑她,“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没有吧,我的曾祖母也是瓜荫洲本地人。”

“哦……”方灯有些失望,真实的故事总是没有戏曲和小说里精彩,“那你曾祖父的商行是不是越做越大了?”

“商行做起来之后,曾祖父转而从事国际贸易,就是这时他创办了‘富年股份公司’,也就是傅家祖业的前身。一战时期,‘富年’把经营范围扩展到米业、木材和种植行业,在印尼买下大片的橡胶田,我的曾祖父就是这样被称为当时的南洋四大橡胶大王之一,也是当年南洋华人商行的领袖。”

“再然后他就衣锦还乡?”

“也可以这么说。我曾祖父是1919年回瓜荫洲买地建宅……”

“就是这里吗?”

“这里是其中之一,但是你现在看到的房屋和院子是大火后翻新重建的,最初并不是这个样子。我的曾祖父是个有些固执又十分传统的人,家里上下都有些怕他。不过对外他乐善好施,热心公益,很有远见。也正是因为这样,傅家的根基日益深厚,当年实力最雄厚的时候在上海、天津、汉口、重庆和广州与人合组信托公司,入股马来华侨银行,可以说他创建了一个金融帝国。”

“咦,我发现你长得有点像你曾祖父哦,这里……”方灯比划着下巴,“这里尖尖的,特别像。”

“我怎么没看出来?”傅镜殊笑道,“不过曾祖父的三个儿子里,我祖父傅传声的确和他最相像。”

方灯也开始数起画像,“这个是你曾祖父的大儿子吧,叫傅传什么,我忘了。”

“傅传本。”

“反正就是大房的人,他有傅至时那样的子孙辈,我不喜欢他。”

傅镜殊往软榻里窝得更深,笑声也低得几乎听不见了,“你别晃来晃去,我看着难受。”

他兴许是话说得多了有点累,声音越来越低沉,方灯只有依言走近,靠着壁炉坐在地板上,远远地朝画像比划。

“那个圆脸的是二房傅传格对吧,他是过继的,难怪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太像……那么,下面这个穿西装的一定就是你祖父傅传声了。”

“嗯。”他的语调听起来懒懒的,这都不像他了,方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喂,你是不是快睡着了?”

“怎么会?”傅镜殊又接着往下说,“我祖父17岁那年,曾祖父为了考验他,把一间小小的米铺交给他打理。当时战乱,他领着几个随从,押着千担大米,避过马贼兵乱,一路运往旱灾饥荒的滇西,本来这一趟可以大获暴利,可他亲眼见过了当地民不聊生的惨状,做主把千担大米全部施给灾民,自己背着藤条回到曾祖父面前请罪。曾祖父当时就大笑说:‘我有一个好儿子,傅家有望了。’这些都是老崔亲口告诉我的,他当年就是我祖父几个贴身随从之一,陪着他走南闯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