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塞斯·瓦伊纳已经过了十岁,从不曾对两位母亲说谎。他不知道有什么事需要瞒过自己的两位母亲。没错,和其中一位交流的确要比另一位更容易些。朱莉亚更实际,更脚踏实地。有事的时候毫不慌张,总是听塞斯把话说完。但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她不一定会站在塞斯这边。凯茜相对而言比较感性,总是很快地得出结论。她一直支持塞斯——无论如何,自家的孩子总是对的。另外,她还让塞斯凡事要持之以恒,遇到困难时不要耍小聪明。塞斯从不后悔告诉两位母亲真话,哪怕是让他尴尬的事。她们告诉他,在深爱的人面前是不存在秘密的。

另外,她们注意倾听他的问题,并尽力给出解答。“天为什么是蓝的”,“他们为什么要在加沙地带打仗”,尽管塞斯的问题五花八门,但朱莉亚和凯茜从不敷衍了事,更不会欺骗他。他所掌握的知识常让老师惊奇,让同龄人侧目。原因很简单,他问什么,朱莉亚和凯茜就会答什么,他的知识面也就越来越广。他觉得即使问她们自己为什么有两位母亲,朱莉亚和凯茜也会据实以告的。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开始意识到自己与两个母亲组成的家庭与正常的一父一母家庭,单身母亲家庭,有继父的家庭,或是有祖父祖母、叔叔婶婶和帮佣在旁的家庭不同的。没有接触社会之前,塞斯觉得自己的家庭是正常的,因为他没有别样的生活体验。上学以后,他了解到他家的组织结构和别家不一样。不同不仅仅是因为凯茜的肤色。奇怪的是,其他的孩子对这种不同未曾留意。他清楚地记得,第一学期朱莉亚有一次接他放学的情形。凯茜在家里从事网页设计工作,因此平时都是她负责接塞斯。但那天凯茜正巧要出城议事,因此接塞斯的任务就落到了朱莉亚头上。朱莉亚特地提前下班,到学校接塞斯。朱莉亚帮塞斯穿上长统雨靴时,本·罗杰斯突然不经意地问:“您是哪位?”

和他们住在同一条街的埃玛·怀特说:“她是塞斯的母亲。”

本皱起眉头。“应该不是吧,我见过塞斯的母亲,似乎不是这位。”他说。

“她是塞斯的另一位母亲。”埃玛告诉他。

本从容地接受了这个答案,马上转到另一个话题。话题不外乎是周围的风景以及世事无常之类的。这种情形直到塞斯八九岁热心于足球以后,认识了一些不那么成熟、无法见容有两个母亲的家庭的孩子们才有所改变。

有两个年龄大一点的孩子试图用塞斯家非同寻常的家庭结构羞辱他。他们很快发现自己打错了算盘。塞斯似乎刀枪不入,用装傻来抵挡受到的侮辱。他不仅没有退让,反而融入男孩子们中间,积极地投入到运动之中。恃强凌弱的大孩子被他的自信惊呆,转而去对付更容易欺凌的小孩子。即便是这样,塞斯还是让他们感到很失败。他具有让比他强的人对他无处下手的能力,总是能让麻烦离他很远。久而久之,人们都愿意和他做朋友,无意与他为敌。

于是他顺利地进入青春期,成了一个善良、正直、很受欢迎的青少年,唯一的缺点是不太愿意接受失败。朱莉亚和凯茜一直在塞斯身边悄悄观察着他,生怕他会生病出岔子,从朱莉亚接受人工授精的那一天起,她们就做好了这个准备。医生告诉她们,人工授精的孩子体质多半会有些问题。好在塞斯一直是个健康容易带的孩子。他只有过一次急性肚子疼,就那么一次。生下来七周以后,塞斯就能睡一整夜也不醒,这真是不可思议。他不仅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经常生病,甚至连感冒都不怎么有。他也不会撒娇发脾气。他第一次试图在公共场所跟母亲耍赖时,凯茜马上丢下他,任由他一个人在超市通道里面红耳赤地哭号大叫。事实上凯茜一直在早餐麦片的货架尽头关注着他,但塞斯当时并不知情。生怕被母亲所遗弃,塞斯之后便再也没发过脾气。他有时也会像别的孩子一样埋怨两声,但凯茜和朱莉亚谁都不会理他,因此大多数时候他都会马上住嘴。

如果不是有从睁眼起床到关灯睡觉都一直喋喋不休的坏毛病,塞斯就是一个难得的没有缺点的孩子。他喜欢这个世界,更喜欢自己在世界里的存在,总想把自己的一举一动和每个想法都讲给人听。看完影碟之后,他还会把电影里的细节绘声绘色地讲给两位母亲听,越是微小的地方讲得越细。有时塞斯会注意到两位母亲在听到要点之前拼命揉眼睛或是表情呆滞,但他不会有半点犹豫,总是会讲到大结局才罢休,哪怕凯茜把头埋在厨房桌子上小声讨饶也不肯放过。

大体上来说,这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性格缺陷。他的两位母亲注意到,这个缺点在他的朋友身上并没造成她们这样的反应。她们欣慰地注意到,青春期的来临并没把塞斯变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汉。他曾经的大多数朋友现在变得让她们感到害怕。以前到家里和塞斯做各种各样游戏的可爱男孩变成了视与大人交流为耻,对大人爱理不理的野蛮小子。在凯茜看来,塞斯逃脱了变成男人之前的那个必经阶段几乎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