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4/5页)

“依你的意思,我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喽?”

“我没那么说。”

“可你就是这个意思!老周啊!这不是我人格有问题,全世界你打听打听,对待象他这样的情报员,哪家情报机构不是这规矩?”

“也许你说得没错,不过人都是有思想的,而老郑这个人,往往想得又比别人多。”

“想得多也不行!个人利益绝对不能高于集体利益!”

陈国华叼着香烟,默默无语。他知道自己无权去说服老钱,也不可能再跟老钱说些什么,但有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经过反右斗争后,再让一些中国人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恐怕要比登天还难。

事实证明:郑耀先果然不想见老钱。他不管你从哪儿来,也不考虑自己是不是被专政对象,只要觉得没必要,宁肯装病也绝不抛投露面。结果弄得老钱是趁兴而来败兴而去,两个人这暂短的交情,算是出现了裂痕。

1958年4月初,郑耀先和韩冰的处理意见被批复下来:发回农场进行劳动改造。“劳改”这个名词对于郑耀先来说,是个非常新鲜的新生事物,它不同于刑事犯,也不由法院来判决,而是社会主义国家针对某些特殊人群,实施的一种特有的专政手段。“劳动改造”到底能改变什么,郑耀先不清楚,韩冰也不知道,但二人凭借那绝顶聪明的脑袋,不约而同推算出自己的命运将是苦不堪言。

“这还不抵给我判个几年呢……”临行前,郑耀先私下对韩冰说道,“就我这腿脚,这身板,还能干个什么活儿?”

“干活那是抬举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普通劳动者啦?”一声幽叹,韩冰的神色凄凄惨惨,“改造,你还是从‘改造’这两个字上下功夫吧……”

“那我们不是惨啦?”

又是一声长叹,韩冰抹抹脸,恨恨说道:“命啊!这可真是命啊!自从遇见你,我这日子就没怎么好过!”

“这不能怪我,谁叫你没事连做梦都盼着抓我?”

“废话!你是贼我是兵,能不抓你吗?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哼哼!我照样不会客气!”

“那你就慢慢抓吧!哼!榆木脑袋!”

俩个人时常会发生点小磨擦,但磨擦也是一种交流,这并不妨碍双方对未来命运的共同探索。

在马晓武刻意安排下,回到农场的两个人,一开始并未象其他右派那样参加重体力劳动,而是在食堂继续从事着切葱剥蒜工作。不同的是,大师傅老李再见到这二人时,多了个下意识转身动作。同事之间像往常那样有说有笑已是不可能了,地位和阶级立场的对立,无形当中在众人之间树立起一堵厚厚的柏林墙。

老李不再犯病了,可他那双眼睛瞥向郑耀先时,依然有些古怪。晓武来农场也不象以往那么频繁了,这到不是说他嫌弃郑耀先的身份,主要是工作和家庭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压力。五七年的反右以及丈夫频繁的“失踪”,令小李身心受到了极大的重创,她的精神总是处于压抑和紧张状态,甚至在正常工作中,也频频出现不必要的失误。因此,考虑到小李工作的特殊性以及和市公安局的合作关系,检察院领导经过反复讨论,决定将她调离原工作岗位,从事一些简单的文职工作。

五七年是新中国的一道分水岭,五七年之前和之后的人际关系,将从单纯逐渐过渡到复杂化。如果说反右斗争只是让中国人放弃讲真话的最低道德标准,那么随后而来的“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则将中国人坚持实事求是的美德彻底践踏。

有人说,反右斗争是为随后而来的“大跃进”作铺垫的,伟人的魅力就在于:他可以将战略目光放在常人所看不到的位置上。通过反右运动阉割掉中国人骨子里那坚持真理的血性,便为后来通过“浮夸”和放“卫星”制造个人业绩,奠定了顺理成章的舆论基础。

当农场广播里传来“湖北省长风农业生产合作社,早稻亩产15361斤”的时候,郑耀先正在洗白菜,听到这消息,他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无奈地摇摇头。一个小时后,正在洗白菜的郑耀先,听到广播里“河北省XX一亩地产山药120万斤、小麦12万斤、皮棉5000斤、全县粮食亩产2000斤”等高产卫星时,忍不住张口骂了句:“呸!河北人真他妈无耻!”

一旁的韩冰冷冷瞥他一眼,而厨房大师傅老李,则一溜烟逃之夭夭。

在科技高速发展的当今时代,小麦亩产一千斤这是个很普通的数字,但是在刚刚建国还不到十年,经济文化及生产力极度落后的中国,出现亩产小麦12万斤,那就非常令人匪夷所思了。而且这种奇怪想象并非只发生在一个地区,一个省,甚至整个中国,每天都在被这种奇怪想象所充斥包围着。河北省徐水县就是因为亩产12万斤这颗奇怪“卫星”,而享誉了全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