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历不明的蛋

天坑自古少人迹,

鹰猎从来世间稀。

莫说传言不可信,

只因此中有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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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保庆小名大庆,他爹是我表舅,他自然是我表哥。那怎么也姓张呢?其实不奇怪,“张王李赵遍地刘”,世上姓张的人太多了,咱们不必再给他编名造姓。张保庆出生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表舅妈当时怀了他九个多月,在家临盆待产。这一天晚上,表舅妈翻来覆去睡不好,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撑起身子穿鞋下地,一开门见到一个要饭的,破衣烂衫、蓬头垢面,手托要饭的破碗,不由分说往屋里闯,拦都拦不住啊!表舅妈吓了一跳,一下子醒转过来,才知是南柯一梦,没等天亮生下一个孩子,这就是张保庆。家里人都挺高兴,这大胖儿子,九斤一两。表舅妈却十分忐忑,这个梦做得不是时候,疑心是前世欠了勾心债,如今有讨债鬼上门投胎,可终究是亲生骨肉,家里又没个仨俩的,单这一个孩子,因此非常溺爱。夫妻两个自己省吃俭用,打从牙缝儿里省下来的钱,全花在他身上了。

在当时来说,表舅家条件还不错,两口子双职工,都有班上,挣两份钱,而且是在同一家国营饭店工作。提起来那可是一个大饭庄子,有个字号叫“蓬莱春”,创立于清朝末年,旧称“聚和成”。过去城里最好的八个大饭庄子,当中又都有个“成”字,号称“八大成”,“聚和成”乃其中之一,1949年之后改称“蓬莱春”。不用多问,一听这字号准知道是鲁菜。

当年与“八大成”齐名的还有“四大楼”。同样是大饭庄子,“楼”和“成”却不一样,“四大楼”指四家字号里带“楼”字的大酒楼,规模大、档次高,上上下下好几层,菜也讲究,“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猴头燕窝鲨鱼翅,熊掌干贝鹿尾尖”!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吃不着的,南北大菜,满汉全席,包罗万象,应有尽有,能进去吃顿饭绝对是身份的象征。“八大成”规模也不小,各有各的特色,不过字号中这个“成”字,是一个统一的标识,按行规带“成”字的饭庄子必须有能力接外活儿,说行话这叫“落桌”。谁家有个红白喜寿需要搭棚开席,只要出得起钱,“八大成”中任意一家都可以全部包办,派出大队人马,过去筑台垒灶置办三天三夜不撤桌的流水席,什么煎炒烹炸、焖熘熬炖一样不少。这样的饭庄子并不多,那真得说是家大业大,有的是东西和人手的大买卖才敢接。本家除了钱什么都不用预备,桌椅板凳、杯盘碗盏、齐脊的天棚,饭庄子都替你搭好了。干活儿的更别说了,除了大师傅,切葱的、剥蒜的、洗菜的、和面的、杀鸡的、磕蛋的、端汤的、上菜的、淘米的、焖饭的,连账房先生也给你配上,绝对的一应俱全,要什么有什么,桌椅板凳占了好几条胡同,盘子、碗堆成了山,满笼子的鸡、鸭、鹅,满案子的猪、牛、羊,满地的时鲜蔬菜,那也是一景儿。一般老百姓可请不起“八大成”,想都不敢想,专伺候有钱的达官显贵。

1949年之后,“聚和成”经过公私合营,摇身一变,改成了国营的“蓬莱春”饭店。由于保留了很多传统名菜,尤其是油焖大虾、糟熘鱼肚、抓炒羊肉、灯笼面筋这几个招牌菜,那真叫一绝,换别的馆子没这个味道。想吃这几个菜,非得上“蓬莱春”不可,不排队你都吃不上,在这儿上班相当于端上了铁饭碗。

表舅妈在“蓬莱春”柜上收钱,表舅端汤上菜。收钱的咱不说了,肩膀上顶个脑袋的谁都可以干。上菜的以前叫“跑堂的”,说好听了又叫“堂倌”,1949年之后改成了“服务员同志”。真别小看了“跑堂的”,迎来送往可不简单,首先人得机灵、脑子转得快、嘴皮子好使,嗓门儿还得豁亮,眼睛最毒,善于察言观色、通达世故。到了上座的时间,跑堂的肩膀上搭条白手巾往门口一站,招呼进来吃饭的,一瞧来人穿衣打扮和脸上的气色,就知道应该往哪儿让。比如来了这几位,穿得破衣烂衫,补丁摞补丁,伸出手来粗得裂口,不是拉洋车的就是码头上卸货的,反正是卖力气干活儿的,可能今天挣了钱,也来大饭庄子摆摆谱儿,跑堂的连正眼都不瞧。为什么?这样的客人最多来上一斤素炒饼,还得让你白送两碗饺子汤,没什么油水可捞,这样的连楼都不让上,安排在一楼散座,吃完了赶紧走,还得出去奔命去。又来几位,一个个白白胖胖,脑门子发亮,腮帮子肉往下耷拉,穿绸裹缎的,脖子上大金链子半斤多沉,攀附风雅手里捏把折扇,扇骨都是象牙的,扔着卖也值几两银子,甭问准是有钱的财主,这可得伺候好了!有能耐的堂倌这一个月干下来,赏钱能比工钱多出好几倍。旧社会跑堂的也要拜师父,按手艺这么学,从学徒的小伙计到一个饭庄子里的大跑堂,没个十几二十年熬不出来。说干这个行当不容易,因为什么人都得见,什么委屈都得受,遇上喝多了闹酒乱的,赏你个嘴巴你还得赔笑脸,客客气气把这位送出去,别影响别人吃饭,耽误了买卖。赶上事儿了,还得会搪,真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了的,况且没个升腾,辛辛苦苦干上一世,顶到头儿也不过是个跑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