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第2/3页)

用遭遇晴天霹雳来形容夫妇俩的感受大概也不为过,但他们还是很理智地了解了事情的原委。听中间人说,那姑娘想靠一己之力养大这个孩子,可她本来就体弱多病,边照顾孩子边工作实在无法支撑,结果只靠她母亲在家做些代工勉强度日。一家人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长此以往,孩子或许就会营养不良。无奈之下,那姑娘已经同意将儿子送给别人。

就在樱花从九州开始逐渐向北盛放的某一天,宫本夫妇去了大阪。他们被带到一个有一排小房子的地方,那儿若称为住家也太过寒酸了。在其中的一间小屋里,居住着那对母女,还有小男孩儿。姑娘当时十八岁,瘦得皮包骨头,脸色也很难看,说是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纺织厂工作,后来因为身体虚弱被解雇了。母亲个子瘦小,应该只有四十五六岁,可一脸皱纹,看上去像个老太婆。

孩子躺在潮湿的榻榻米上,小小的,根本不像已经一岁的模样,动作也很迟钝。看着他肋骨凸显的身体和细细的四肢慢慢挥动的样子,宫本太太不由联想到羸弱的昆虫。

姑娘的母亲毕恭毕敬地跪坐着低下头,说了声“拜托了”,姑娘也在一旁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两人身上都罩着满是蛀洞的毛衣。

宫本太太将孩子抱起来,只觉得出奇地轻。她将孩子放在膝盖上,看着他的脸。或许是太瘦的缘故,孩子的眼睛显得很大,也正看着她。孩子脸色不好,眼睛却生得晶莹剔透,似乎要对她诉说些什么。

妻子看了看在一旁静观的丈夫。两人四目相对,微微点了点头。这就是夫妇俩最后的决定。

他们要带着孩子回去。那姑娘早已死心,没有阻拦。夫妇俩还和姑娘的母亲谈了很多,但谈了些什么,后来他们都忘却了,只记得他们抱着孩子离开时那姑娘的模样。她端坐着双手合十,咬着指尖。这个姿势一直到最后都没有改变。

当时还没有新干线,宫本夫妇乘夜车返回东京,花了十多个小时,可宫本太太抱着孩子,竟然忘了时间的流逝。其他乘客见有孩子,都对他们特别照顾,令夫妇俩欣喜不已。

就这样,拓实成了宫本家的孩子。

喝干了面汤,拓实正要起身,墙上贴着的一张纸吸引了他。上面写着:“把饺子带回家。”

他盘算着已花掉的饭钱和口袋中剩下的钱。他来这里前已经买了一包艾古。

“老板,两份饺子打包。”

正在为别的客人下面的店主沉默着点了点头。拓实取出烟盒,撕开锡纸,抽出一支,伸手取过柜台上的大盒火柴点燃。他抬头看着烟升向满是油污的天花板,喝了一口水。

在高中入学考试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拓实听父母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或许应说是在他的要求下。看了户籍副本后,他就一直为何时开口询问而犯愁。最后他豁出去开了口,并不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而是实在耐不住了。

养母见儿子有些反常,就猜到他可能看了户籍副本。所以当他问起时,夫妇俩并没有显得狼狈不堪。他们早已明白这一天终将到来。

大部分事情是养父说的。养母达子只是插了几句嘴,给养父的记忆作了点补充。她始终低着头,不与拓实对视。

这事说来不怎么动听,拓实当时只觉得,啊,看来这个人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听完长长的讲述,拓实并没有多少切身感觉,好像只是作为局外人,听了一出连续剧的故事情节,既没感到刺激,也没觉得悲伤。养父母默不作声,似乎在等着他悲愤地宣泄情感,他却根本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应该说些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养父邦夫道,“爸爸妈妈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此而已。我们从未把你当成别人的孩子,一次也没有,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你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啊,拓实,和以前一样就行了,妈妈有时甚至觉得真给你喂过奶似的。”

两位对己有恩的人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拓实夫复何言呢?即便他们不这么说,拓实也想不出还有他途可走。

“真正的妈妈……就是那个人吗?”他低着头问道,“那个……前几年来过几次、操大阪腔的人?”

养父顿了一会儿,答道:“是的。现在她已经结婚,名叫东条须美子。她本姓麻冈。”

拓实问怎么写,养父就用圆珠笔在报纸广告的背后写下这几个字。

原来我的本名是麻冈拓实啊,他想道。

养父说,将儿子送走三年后,麻冈须美子嫁给了爱知县的一个姓东条的糕点店老板。这是她后来写信告诉宫本夫妇的。至于她是怎么嫁过去的、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信上都没写,只说很惦记拓实,想见上一面。从信中可以感觉到,她的愿望十分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