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信封(第24/125页)
晚餐在婚礼和葬礼之后举行。因为家庭新主人的努力和技巧,晚宴一直延续到天光大亮。他非常小心,没有提及那个空座位,没有提及大家心照不宣的内容。
一个空位置,一个残缺的场景。家庭聚会不顾艰难痛苦地进行着,一直持续到黎明。他们十分痛苦地聚集力量,以打破早就被打破了的东西。清晨,大街上。两对夫妇——阿斯特丽德·米尔恰·克劳迪乌·万恰夫妇和未来的索尼娅·马图斯·卡利诺夫斯基夫妇——站在潮湿的站台上,等候电车。通宵寻欢作乐的人们走出列夫琴科酒吧,礼节性地跟公主打招呼,她已经从他们的狐步舞曲和香槟酒会上消失了。这是一个肯定的征兆:新的一天的确降临了。
餐厅里,只剩下了母亲和弟弟,他们默默地注视着眼前杯盘狼藉的餐桌。
一个朦胧的时刻,蓝色的晨曦闯入位于底楼的列夫琴科酒吧。欢快、古老的列夫琴科疯人院也已消亡;它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窗玻璃上挂满了露珠。电车启动了,沿着大街向前奔驰。单调、沉闷的运动。
灯光昏暗、摇摇欲坠的咖啡馆。那位行为怪异、身份显赫的度假者跷着二郎腿,他在等人。格子图案的外套敞开着,黑色的衬衫领口露出暗红色的丝巾。宽大的黑色太阳镜。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件仿皮外衣和一把雨伞。椅子旁边竖立着一个小皮箱,上面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标签——山区短期度假的开始,第一杯牛奶咖啡。哇!加了牛奶的咖啡。这在山区并没有什么稀奇的,那里盛产奶牛、牛奶、黄油,还有酸奶。你至少能够喝上一杯带牛奶的咖啡。或者说,起码是一杯没有牛奶的咖啡。不管怎样,一杯黑咖啡,那种标准的咖啡,那种咖啡替代品,原料是鹰嘴豆、大麦、玉米粉,或是其他什么东西。或许,一杯茶,至少是一杯茶。俄罗斯的、中国的、英国的——或许,起码是春黄菊、薄荷、椴树花等等。
此处既没有糖果,也没有蛋糕,只有一排又一排的果酱和一袋袋同样破破烂烂的饼干。尽管如此,贵客也没有起身,没有大步流星地离开这家冒牌的小店。他没有索要意见簿,也没有要求见经理。抱歉,我们这里不供应茶水;抱歉,没有咖啡,也没有牛奶;抱歉,蛋糕已经卖完了;抱歉,我们这里不卖软饮料;抱歉,矿泉水脱销了;抱歉,非常抱歉。服务生俯身应答,脸上始终荡漾着热情的笑容。客人低头翻阅着那本装帧华丽的杂志,面对侍者反馈的每一条信息,每一次拒绝,他都十分礼貌地点着头,充分表现出他的绅士风度!镇定自若,尽情享受,一个来自殖民地的花花公子在短暂的时间内把风度和名望带给这个被人遗忘的度假胜地——喀尔巴阡山脉的明珠。
根据他身份证上的信息,这个名叫阿纳托尔·万恰的游客,是布加勒斯特特拉齐特旅馆的接待员。此刻,他面无表情,跷着二郎腿,在锡纳亚火车站附近的这家冒牌小店里待了近两个小时了,他在等待——等待什么?没人知晓。身边放着环球旅行者的行囊,面前是一本庸俗的彩色杂志。等待,等待什么?12点,正午,恰当的时间。他在度假:没有思想,没有记忆,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不是,这正是他所追求的境界。
当12点来临之际——房间入住的时间,任何一个旅馆接待员都清楚——他应该立刻动身去旅店。他要用做作的嗓音报出预订房间的号码:326,然后上楼,洗澡,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消失在史前的沉睡之中。第二天,星期二,将会像第一天这样,悄悄地逝去。电影、远足、睡觉,谁会管?星期三,天气将会转凉,乌云遮天。去书店逛逛。星期四,参观城堡,读读书,绕过乡间农舍,穿过小镇和公园,去一趟邮局。
山区的周日有其自身永恒的特点,它好像在取笑你,它傲慢地喘息,时光悄然离去,留下一种充满敌意、令人窒息的躁动。你可以像以往任何一天那样不紧不慢地收拾行装。你根本不知道要去何方;不知道火车开行的时间,也不知道前行的方向;仿佛在履行某种合约,你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空虚。
托莱亚·沃伊诺夫在山区只逗留了一个星期。迷茫、昏睡般的等待,不知道伊里娜这个名字对这种状态是否合适。
晴朗的天气。太阳驱散了雾霭。远方的树木清晰可见,彰显出往日的尊贵。旧时贵族的宅院虽说已经破旧、衰败,但依旧雄霸一方。此处的氛围——同样的面孔,无精打采、滞留在半空的手势!巨型的木桶盛装着变质的醋液、胡萝卜,以及粪便,包围着腐烂变质的昏睡。不,他过去一直无法接受这种状态,甚至在记忆中也没有它的地位——不,一切都存在于另一个时刻。那是5月,是另一个时刻,没错,是另一个时刻,很久以前,仿佛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