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旧案

眼皮比意识先醒了一步。

沉重的眼皮,好像压着两吨生铁,抬也抬不起来,然而他还是拼命地抬着,一条线一条线,一条缝一条缝地抬着,缝隙间的影像模糊得像在海平面以下,一切都飘飘忽忽,一切都似有还无……

有人在胸口重重地给他一压,他又猛地吐了一口水出来,顿时如打掉了噎在气管的枣核一般痛快和舒爽,他借着这股痛快和舒爽,攒起全身的力气一挣,终于彻底抬起了眼皮。

犹如标清模式突然转换成了超清模式,眼前的一切都那么清晰:依旧黑沉沉的天宇,依旧丛丛莽莽的丘陵,还有……那个把交叉重叠的手掌从他胸口挪开的凸嘴巴的人。

“我还没有死,我居然还活着!”姚代鹏前所未有地惊喜着,这种惊喜比得知老婆怀孕还要强烈万分!然而与此同时,活着的代价——刚才被殴打伤处的疼痛,以及气管食管被河水淹过之后的灼痛,也都随之袭来。

他坐在草坪上,使劲咳嗽着,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晒干后再塞回去,旁边的人拍着他的后背,帮助他排空体内的积水。

他扶了一下旁边那个人的胳膊:“是你救了我吗?”

那个人点点头:“你怎么得罪那伙儿小流氓了,他们为什么要对你下杀手?”

这恰恰是姚代鹏最困惑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以为是你叫的他们,后来又以为他们是要杀你,可是后来发现他们跟你擦肩而过,想追上你的时候,倒被他们截住一顿暴打……哎哟这个疼啊。”

段新迎说:“我知道有人跟踪我,可是不知道是你,走了一阵子发现你没跟上来,后边又传来打架的声音,折回去一看,他们正把你往河里边扔,我还不敢马上救你,等他们走远了才下的水。你运气好,他们虽然打你,但是可能你躲闪得比较好,都没伤到要害。”

姚代鹏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一切慢慢地重现:“我记得那个眉骨上有刀疤的混蛋,好像叫张东生吧,最后给了我后脑勺一棍子啊,我都听见自己的头骨被打裂的声音。”

“这帮小流氓打群架行,要说一招致命,还是得将来进大牢里面学学才能出师,朝着后脑勺打,如果棍子太长,由于棍梢和棍子的施力中心有一定距离,所以最容易把力道先耗费在棍梢扫到的肩胛骨上,等到真击中后脑时,已经没什么劲儿了,所以,你动动肩膀,我估计你听到的是后背的肩胛骨被打断的声音。”段新迎说。

姚代鹏轻轻耸了耸右肩,顿时疼得他咝咝咝直吐寒气:“你小子那三年大牢还真没白坐,学了不少。”

段新迎似乎不是很想说话:“我已经报警了,也叫了救护车了,估计他们十分钟左右就到了,你坐在这草坪上等着就行。”

“你要去哪儿?”姚代鹏问。

段新迎望了望黑黢黢的天空:“于文洋还没死,我得接着报仇。”

当段新迎站起身已经走出几步的时候,姚代鹏突然“喂”了一声,把他叫住。

两个人都沉默着,只有不远处碧玉河的流淌声,在响。

姚代鹏终于开口道:“老段,于文洋真的杀害了你的女儿吗?”

段新迎凝视着他,缓慢而十分有力地点了点头。

“你有什么证据?”姚代鹏说,“或者说,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段新迎说“:这个,不能告诉你,不过,你别再盯着我不放了。”

“我是个警察。”姚代鹏说,“除了打击犯罪,我还有一项任务是预防犯罪,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要杀于文洋而不置之不理?”

“那么,于文洋害死我女儿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段新迎问。

“老段,我不是替警方辩解,总有些破不了的案子,总有些抓不到的凶手,你不能——”

“就算抓到,你们又能把于文洋怎样?!”段新迎突然提高了声音。

姚代鹏哑口无声,脑海中突然出现了四年前那个劫持孩子后摧残致死的连续杀人犯。

也是不满18岁。

“反正我未满18岁,你们也不能杀我,等我过几年出来,有的是好日子等着我,那几个孩子的死就算是我青春期的几次手淫吧!”

还有他吹起的口哨,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那时于文洋还未满18岁,就算是抓到了他,也不能把他怎样,顶多把他关进少管所,然后以他家的势力,他被释放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段新迎沉痛地说,“你也许不知道,对他而言,那一次的漏网反而成了他以后一系列害人游戏的开端!他先是把一切推到高震的头上,引导我去砍杀高震,然后等我入狱,又来我家,以看望我爸爸的名义,送给一个患有糖尿病的老人一双鞋垫里掺了铁砂子的皮鞋,还骗他说那鞋有按摩作用,害得我爸爸最后因糖尿病足溃烂、感染而截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