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第2/3页)

“现在是深秋,天气已经冷了,女儿,你要照顾好自己,别冻着。”

白璧点点头。

母亲继续说:“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文叔叔了吗?”

“看到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他也不容易,一直照顾我们,你可不能忘记他啊。”

“妈妈,我记住了。”

母亲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白璧:“现在几点了。”

白璧看了看表后回答:“正好3点。”

“嗯,她快来了。”

“谁快来了?”白璧不明白。

“就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她们的身后响起。白璧转过头来,原来是那个母亲的病友,那个女诗人。

母亲说:“女儿,现在她每天下午3点都会来给我念一首长诗的,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

女诗人穿着一件花衣服,坐在了母亲的身边,笑着说:“你好,白璧,你又来了,你妈妈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福气。今天我要为你妈妈念的长诗的名字叫《荒原》,作者是艾略特。”

“艾略特的《荒原》?”白璧忽然想到了在江河的抽屉里找到的那本小簿子里抄录的《荒原》。

“听说过吗?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了,能够把全诗背诵出来。好了,我现在开始念了——”

女诗人从《荒原》的第一节“死者葬礼”开始念起,一直到最后一节“雷霆的话”。令白璧惊讶的是,女诗人居然真的是全文背诵,没有看一个字,就直接从嘴巴里念了出来。虽然白璧并不知道女诗人背的《荒原》是否全都是一字不漏一字不差,但至少她能听出女诗人所念出的意境。女诗人的声音有些男性化,深沉而有厚度,但在应该把声音拉起来的时候她也能够运声自如,特别是那几行——“烧啊烧啊烧啊烧啊 / 主啊你把我救拔出来 / 主啊你救拔”。那几个连续不断的词,如同火苗一样熊熊燃烧,从口中喷出,白璧听出了女诗人所饱含的情感,那是绝望的情感,她立刻联想到了女诗人曾经多次骄傲地自述起当年那堪称惊天动地的殉情事件。也许艾略特也是这样绝望,而现在这绝望,似乎也开始笼罩在了白璧的心头,直到全诗的最后几行,她似乎已从女诗人的语言里亲眼目睹了那个心灵深处的荒凉世界。

全诗念完以后,白璧仍旧沉浸在女诗人的朗诵中,许久才渐渐地回复过来,她钦佩地说:“你念得真好,简直可以去电台朗诵了。”

“已经不及过去了,十几年前,我就在电台里朗诵过自己的诗了。”女诗人淡淡地说。

白璧又看了看母亲,忽然发觉母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远方,她想,也许母亲也和自己一样沉醉在《荒原》的诗句里了。

“妈妈,妈妈。”白璧叫着她。

母亲的表情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她似乎被刚才的诗句所深深感染了。白璧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忽然掠过一丝不安,难道是刚才的《荒原》使母亲想起了什么东西?正在犹豫间,母亲忽然站了起来,眼睛怔怔地看着前方,嘴里轻轻地说:“我看见了,看见荒原了,就在那儿,就在那儿——”

“在哪儿?”女诗人也站了起来问。

母亲伸出了手,指着前方的花丛,一些不知名的红色的小花正在秋风里微微颤动,也许不久以后就要调谢了。

“妈妈,那只是花丛而已。”白璧紧紧抓着母亲的身体,她很担心。

“不,是荒原,我看见了。”母亲执拗地说着,那奇怪的语气就好像是在通过电话向远方的亲人讲述就在她眼前所见到的景物,“对,就在那儿,在荒原的边上,有一个女人,红色的长裙子,白皙的脸,眼睛又黑又大,她对我们微笑着,你们快看啊,她在微笑着,笑得是那样美。”

“妈妈,前面什么都没有。”

“不,我看见了——啊,还有,你们听,听到了吗?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在40岁生日的那一天,诅咒将降临在你的头顶,你将活不过40岁。”

说完,母亲忽然哭了起来,她低下头,又坐到了椅子上,像个小孩那样哭了。白璧真正感到了害怕,她紧紧地抱住母亲的身体,母女俩抱在一块儿颤抖着,尽情地啜泣着,就像是40多年前父亲出事以后的那一晚。

白璧和女诗人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把母亲弄回到病房里,并扶着她睡下。在母亲睡着以后,女诗人面带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荒原》这首诗会给你妈妈带来那么大的刺激。”

“没关系,也许她回忆起了当年在荒凉的罗布泊的岁月。”

“其实,你妈妈一直都很喜欢听我给她念诗,昨天我给她念的是《海边墓园》,她听完以后非常喜欢,精神也好了很多,医生也说如果多给她念念这样的好诗,会有助于心理的调节与病情的康复。也许,《荒原》这样带有感伤的诗不适合我们病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