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现在,她将要离开这里,维斯塔心想。可怜了那成熟的侯赛因。他和我一样想念她的,或许比我还要想她。独自一人也只是他近些年不得不学会的东西。

她感到空虚,头晕目眩。她迫切需要睡眠,渴望那不省人事带来的麻醉的幸福感。她还记得她父亲临终时她在床边守了一夜之后回家的场景,乘坐的也是和这辆差不多的出租车,疲惫的尼日利亚司机,空气清新剂悬挂在后视镜上,电台里播放着伦敦广播电台的节目。当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磕磕绊绊地从那房间里走出来,躺在她位于房子前面屋子的床上,一直睡到丧事承办人来敲门才醒来。那个时候地下室的门还是临街开放的,直到罗伊·皮尔斯把那扇门彻底关上了,据他所说是要保护她免受入室抢劫的危险。我想在家里去世,她心想,只是家再也不是我现在住的地方了。

科莱特靠在窗户上,看着伦敦南部的街道匆匆掠过。出租车司机将一张混合灵魂音乐的CD放进了播放器里,将音量调得稍微大声了一些,这是一个体贴的举动,为她们提供了一点点隐私。在他们停在图庭贝克等红灯的时候,她看到他在后视镜里看着她,路边的纱丽商店和糖果店刚刚为早晨的生意而开门。我需要一个培根三明治,她心想。真是有趣,死亡似乎总是让你觉得饿。

酷暑期终于在夜晚时分被打破,豆大的雨点落在挡风玻璃上。维斯塔打开她这一侧的窗户,深呼吸着龟裂的土地和晒干的叶子散发出来的芳香。雨中的伦敦闻上去是泥土的味道,尤其是这么长时间没有下过雨,落在街道上、汽车上、建筑上的一层烟尘和粉尘被冲刷到地面上,使得人行道肮脏不堪。很快就是秋天了,她心想。接着便是另一个伦敦漫长的冬天,一直下雨,严寒莫名其妙地就钻进你的衣服里,而住在乡下的人永远想象不到是什么样子。但是那时候科莱特早已经离开,而侯赛因将会伤透了心。我注意到他看着她的样子,在他觉得她看向别处的时候。但是他不可以一起离开,是不是?不是现在,将来也许可以。他的未来在这里。他不能一直在逃跑中度过余生。

科莱特自从离开医院之后就一直安静着,没有眼泪。还在震惊中,维斯塔心想,尽管她知道这迟早都是会发生的。这永远都是个震惊。我和妈妈在一起度过了18个月,帮她换床单,擦拭她的前额,用一块海绵将她擦洗干净,那时她已经瘫痪在床了,但是当那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感觉依然像是我从悬崖一直坠落下去。我还记得:直到葬礼,我都感觉看着这个世界像是隔着一层玻璃。所有的一切——声音,气味,触感——都是苍白而阴暗的,好像有人把我感官的标度调低了一样。那就是她现在即将感觉到的。只是——空白。

当她们在图庭贝克路等着右转的时候,她注意到一辆亮黑色轿车,烟色玻璃车窗,在她们隔着两辆车的后面,闪着指示灯。为什么你想开着一辆像是灵车的轿车四处跑呢?她很想知道。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足够多的死亡,不需要在路上的每分每秒都提醒着你自己。那辆车在红绿灯转换的时候继续前进,从迎面而来的车辆前径直穿过,好像法律根本就不存在一样,惹得一阵怒吼的喇叭声的齐鸣。科莱特似乎从她神游的状态中缓过神来,盯着巴勒姆商业街上那些司机挥动的拳头。

“该死的梅赛德斯,”她们的司机说道,“总是梅赛德斯,不是吗?他们认为路是他们家的似的。”

科莱特的头再次落在座椅头靠上,生机从她的眼睛里渐渐逝去。维斯塔等了片刻,接着说道:“你今晚做得非常好,科莱特。”

科莱特泪眼婆娑地看着她:“谢谢。”

“你感觉怎么样了?”

她满面哀容,耸了耸肩。“你知道的。”她说道。

不妨继续就这个话题说说话,维斯塔心想。“我很抱歉,”她说道,“关于她说的话,关于托尼。那一定是……是个震惊。”

“我早就应该知道的,”科莱特说道,“我真不敢相信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她可以为赢得一个男人的注意做任何事。我只是没想到他找到了她。拒绝接受,我猜测。他们是这么说这种情况的。”

“你不可能知道所有事情的,科莱特。尽管如此,你还是非常善良的。我很钦佩你,你为此所做的一切。”

“谢谢,”科莱特说道。

“你一定不要对此耿耿于怀。我猜想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啊,我猜也是。”科莱特说道,但声音里有一丝邪恶的怨恨。

维斯塔试着用另一个途径来安慰她:“我们到家的时候,侯赛因一定在等着我们呢,所有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