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当她在房间的时候,她总是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即使当她路过接待处那个尖酸刻薄的贱人时,不得不面对她的评判、她手里咄咄逼人的订书器,也许还有她粗心地保管电话号码,她也能绷着脸走过去。但是每天来看望亚尼内使她很想哭。那张空洞的脸,那褪了色的皮肤,那氧气管夹在她的脸上,用胶带固定住以防她胡乱抓弄的手有可能会扯掉。天知道,亚尼内,我曾经是多么恨你,但我从来都不想你会变成这个样子。

当她走到阳光里,她很想仰天长啸。那是我的妈妈,我妈妈,那个派对女郎,那个能使每个人都开心的人。她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怎么会发生?哦,天啊,她怎么会不认得我?

她想打碎东西,撕扯自己的头发,但是每天她的尊严都约束着自己,眼泪顺着脸流下来,从那双接待员的冷漠双眼注视下走出来。别回头看,别去看,只是一直走下去。一只脚接着一只脚。只要往前走就是了。柳兰和知更草,道路的边缘碎成白垩的尘土。一直走。只要一直走下去。她从包里掏出太阳镜戴上。

她不想陌生人看到她在哭泣。

亚尼内在渐渐死去。他们告诉她的就这些。每过一天,心脏跳动得更加缓慢,肺部积水越来越多,而且她不让我握着她的手。我看着她的手指撕扯、撕扯、撕扯着她椅子上那个棕褐色塑料外罩,而当我伸手去抚慰那双手的时候,她就迅速抽走,责难地看着我,仿佛我要伤害她一样。她现在几乎不再说话,大部分的时候只是偶尔含糊地说出一些音节,她的脑细胞正在死亡,由于缺氧而枯萎。我想她死去,她心想,但是我不想失去她。不想是这个样子,不是在我不被允许同她告别的时候。不是……

马利克正站在克莱斯特彻奇路的科斯特卡特便利店外面。

她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想法,以至于她直到快要走近他时才发现。然后他举止的某个细节——穿着阿玛尼西服,修长的身材,但她凭经验知道那西服下面全都是结实的肌肉——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然后她钻进维斯塔酒吧,把自己藏在盆栽的棕榈树后面。

她的心脏怦怦地跳动着,接着她听到了海的声音。在很远的某个地方,玻璃器皿撞击的哗啦声从洗碗机里传出来,一个尖锐但有礼貌的声音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她转过身朝酒保摆了摆手,酒保摇着头转身走开,用一块布擦拭着一个玻璃杯。

科莱特慢慢地走到那扇关着的酒吧门前。她甚至不确定那是他。他的发型有很大的变化。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留着平头。现在他的头发长得都能弯曲着垂到领口,被他用什么闪亮的美发产品梳理整齐。

是的,那就是他,好吧。尽管今天是这样一个热天,她颤抖不已。他在这里做什么?他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马利克仿佛透过他的太阳镜观察着街道,用那双激光束似的眼睛来回扫视着。

地铁站就在100码之外,但也可能会是一英里。她不能从他身边走过去。她的外貌变化很大,但还没足以使他认不出来,尤其是他很可能是来找你的话。

也许不是这样的呢,科莱特。这也许是个巧合。伦敦到处都是肌肉男,几乎每个街角都会出现一个。你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在为托尼工作。据你所知,你也许正站在那个人的酒吧里。

是啊,她心想,想去检验一下这个理论吗?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酒保再次问道。他很快就会把我赶出去的,她心想。然后她穿过木制地板买了一杯苏维翁葡萄酒。这个时间喝酒还有点早。整个酒吧都是空的,除了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戴着太阳镜,吃着帕尼尼。酒保安静地给她倒出一杯酒,放在吧台上推到她面前。

“等着见什么人吗?”

“不是,”她说道,“躲着什么人。”

“这样啊。”他回应道,然后走回去继续擦那些玻璃杯。他并不感兴趣。她只是另一个酒鬼,为她开始喝酒的一天而寻找借口。

她走回到门口。他还在那里,还站在科斯特卡特便利店门外,双手叉在胯上,就像是足球运动员等着罚点球一样,依然盯着街上。他扫视街道的方式就像终结者一样:缓慢地、180度地扫视过来,扫视过去,再扫过来、扫过去,整个扫视的动作大概要用十秒钟。

瞧啊,整个地方都是人,她心想。他能做什么呢?

跟踪你。

她必须离开了。她知道这一点。他改变他的优势观察点只是个时间的问题——他可不是毫无理由地站在从森尼维耳到科利尔斯伍德地铁站的半路上。他可不是在等女朋友。

她的头发已经长长了,从他们上一次见面之后又长出来不少,而且她已经不再烫直头发,就这样让自然的卷发长出来。另外她也长胖了许多。当你经营一家酒吧,里面都是靠脱衣服为生的二十多岁女孩子,像其他人一样要用咖啡和可卡因保持清醒的时候,自然你的体重很快就会变得像惠比特犬一样,但是那从来都不是她大吃特吃的时候能够维持的体重。自从她离开之后,她所穿的衣服已经大了整整两个尺码,尽管如此她还是穿着12码的衣服。还有她穿着平跟凉鞋——除了超高跟的高跟鞋之外他没有见过她穿任何其他的鞋子。从背面看,她为自己打气,心想着,我看上去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