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幕 珍珑(第2/3页)

一任罗恒呵斥,列缺保持住了镇定。令他震惊的不是罗恒来抓自己,而是不解自己为何被当作凶手。初九宁可咬掉舌头也不肯开口,他如何翻供?为何翻供?以罗恒妥帖的性格断不会无端抓人,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他警惕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闻到了杀气的铁屑味。

刘毅丢给列缺一副沉重的手铐。“你我动起手来定然两败俱伤,识相的话自己铐上。”

叶白夺过手铐扔掉,不耐烦道:“他不可能是凶手。案发时他在朱雀堂,我也在。”

“你是叶君行的徒弟叶白?”

“不是徒弟。”叶白一字一顿地否认,“我们找到了消失的壹壹零玖,不过已经……”他看向列缺脚下的白骨,“他们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你这粗人能理解吗?”

刘毅握紧拳头强忍住揍他的冲动,切齿道:“白骨不会开口说话,你们可以借此串通一气脱罪。再有,到底是一模一样的两人,还是列缺发疯后变成的另一个人?据我亲眼所见更相信是后者。万一真有一位双生兄弟,其惨遭仁义堂毒手,列缺为报仇而杀人岂不更顺理成章?!”他直直指着列缺,“此人擅长操控人心,你们不要被蛊惑了!”

列缺快速按住叶白伸向腰间扇子的手,冷静地摇了摇头。真相是辩论不出来的,越多无意义的争辩越难以厘清。眼下刘毅一意孤行,罗恒又一反常态,两人已丧失思考力。他闭了闭眼摒弃杂乱的臆想,决定暂时放弃抵抗,捡起手铐,拍去上面的灰尘,对叶白轻声嘲笑:“看来你一语成谶了。”

“抓人!”罗恒令下。

但刘毅的手还没碰到列缺,远方又传来一阵气势逼人的马蹄声,这一次,似有千军万马奔袭而来。人马裹挟在一片浓重的沙尘里,不动声色地完成了对罗恒等人的合围。

马蹄停驻,刀戟如林,孝陵卫玄色旌旗迎风飘起,阴兵借道来了。梅川掀起面具,向一马平川的旷野四望,含笑的目光先落在了罗恒脸上。列缺惊愕地注视着齐整的队伍,孝陵卫上千精兵全副武装,如此兴师动众,何为?

“聂贞呢?”梅川道。

罗恒被高头大马围困,心生隐忧。他掏出一卷黄纸文书递给梅川,恭敬地回避目光,待她看罢,方道:“禀告梅大人,属下不知聂大人在何处,只是按律办事,请大人见谅。”

“招呼也不打一声,你们刑部就敢动我的人?”

罗恒跪下道:“列缺罪无可恕,恳请大人不要因私废公。今日属下职责在身,一定要带走列缺,带不走人也要带走命!”

“抬起头。”

罗恒闻声一怔,缓缓对上梅川冷若清泉的眸子,他的忐忑困顿就写在皱纹粗粝的脸上,顷刻被看穿。

“罗恒,你这么大个人怎么撒谎都不会?你不是来查案的,而是来拖延时间的!让聂贞不要再玩这种算计人的小把戏,堂堂正正地出来!”梅川扔掉文书,眼神凌厉。昨夜严世蕃撤走了布置在山上的全部人马,刑部灯火通明,聂贞失去踪影,梅川为防严世蕃使调虎离山之计便只分出小股人马追踪聂贞,自己则守在通往城南三门的必经之路上,直至列缺发出信号,探子报罗恒带人奔袭山坳,才即刻率军赶来。列缺走至梅川身旁,举起手铐示意,但梅川摇头道:“这不仅是个案子。你只是一道引线,我不是为了你大动干戈。”她掉转马头迎向来时方向,静静等待着。

阴霾般的晨雾在旷野里飘散,枯草上凝结着晶莹的霜露,忽然,连绵的呼喊声从山间传来,马蹄声此起彼伏,震得坚冷的地面都在颤抖。当天空变成浅薄的灰色,聂贞带着上万民兵扑来。

孝陵卫迅速整兵上前,虽然势弱,竟不稍却。民兵们望着这支沉默的部队,因紧张而越走越拥挤,剑戟盾牌相互碰撞,队形大散。上万人小步逼近着,孝陵卫坚硬沉默的面貌渐渐清晰,民兵们终于不敢再上前半步。大明建国两百年,人们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平和中遗忘了战争是什么,恍惚投身其中,罗恒骇然不知缘起。聂贞大声道:“圣旨到,孝陵卫指挥使梅川接旨!”梅川跪,而万民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孝陵卫指挥使梅川意图谋反,念其世受皇恩,特命工部尚书严世蕃将其押解回京,如有反抗,杀无赦!钦此!梅大人,接旨吧。”梅川当下心如刀锉,立时明白了个中缘由,苦笑过后,毫不惊慌地起身接过圣旨。聂贞笑道:“梅大人,你可还有话要说?”“有。”梅川冷着脸,稳稳按住聂贞的肩膀令其跪下,道:“密旨,查工部尚书严世蕃勾结倭寇,意图谋反,特命孝陵卫指挥使梅川将其就地斩杀!钦此!你既是严党骨干,我断不会放过!”底牌亮出,落子无悔,却下成一局珍珑。两方皆震惊地跪着。以千人对万人,将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弱者随时可能在恐惧中溃败。帝王心,海底针,两道自相矛盾的圣旨令众人不寒而栗。旷野上空似乎有一只无形之手在操控众人的命运,将所有人当成提线木偶戏弄了一番。列缺愤然明了,嘉靖想要梅川和严世蕃同归于尽。可这上万民兵何错之有?他们因无权无势而被抓丁,被严世蕃以修缮千岁祠的名义带来此处送死。孝陵卫何错之有?他们恪守忠义,罔顾生死来讨伐奸臣。可珍珑棋生死相扣,劫中有劫,无计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