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幕 幻象(第2/2页)

列缺眉头一拧,勐地转身扼住罗恒的脖子,变得癫狂暴躁:“少他妈的像疯狗一样乱叫!咬我无妨,但诬陷梅大人,我现在就掐死你!我不懂你想逼我承认什么?你这个孬种,为什么不低头可怜一下自己?!”

他当真变了个人。被死死掐住脖子的罗恒伸长了舌头,刘毅掰开列缺青筋暴突的手,怒气冲冲地将他踢翻在地,谁知列缺大笑着爬起身,向门外跑去了。列风紧跟着追出去。刘毅也想追,但被罗恒轻声制住,哀叹道:“够了,已经够了。”罗恒一辈子都没弄明白,为何好人也会做出可怕的事情?“你给他下了多大的量?”他问。“十倍。”柿子树上的一枚枯叶落在罗恒手边。生命,就像这落叶一样,在不同的风中以不同的轨迹滑落,谁也无法助谁再度飘起,最多擦肩而过,而此刻就是他们最近的距离。列缺坠落得太快,快到罗恒来不及拉他一把。

只有罗昕竺义无反顾地跑了出去。她踩在满地鞭炮燃尽后的火红碎屑里,对除夕的喧闹充耳不闻。走不多久,见幽长的巷子里,列缺正晕眩地扶着墙喘息,列风神情凝重地守在一边。她提起脚步轻轻走去,怕惊扰了他的平静,掏出怀中手绢擦拭他额上的伤口。

列缺却道:“谢谢你。”

“对不起,我爹和刘大哥太心急了,不该行此背后伤人之计。”

列缺望向罗昕竺清澈的眼睛,悄声道:“但你倒给我的清汤里有解药,不是吗?”

你什么都懂,却那么单纯。

罗昕竺怔住了,像被发现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为何又甘愿饮毒?

“新年快乐。”列缺拉起披风的帽子,搭在列风肩膀上脚步蹒跚地往巷子口走去。

夜风吹起竹叶萧萧作响,刘毅猫身进竹林,窥视着灯火俱无的列缺家庭院。不久,屋旁的小路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刘毅闪身至土堆之后,望见列风拖着几乎不省人事的列缺走进家门。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养个小贼劳白头……”列风哼唱着,将列缺扔上床,为他拖鞋,盖好被子,撩起他额上被浸湿的碎发,拿袖子擦去他满脸的冷汗。感觉到触碰,列缺无声地动着嘴唇,似乎在梦中呢喃。列风看着儿子的脸好一会儿,抚摸着他的臂膀。他的手臂已经这样结实了吗?他的个头已经这样高大了吗?他的身体已经这样沉重了吗?他从何时长这么大了。为父者一时恍惚。

呆了一阵,列风弯身拿出了列缺藏在床底下的东西。一只三弦。无声地走进厨房里,点燃炉火,将琴扔进火中烧了,木器毕剥作响,列风望着火光出神。怕你和鬼打交道太久,连自己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房间里,躺在床上的列缺缓缓睁开眼睛,瞳色澄净如常。他静静看着自家低矮的屋顶,嘴角浮上一抹微笑。你们都骗我,那我就骗你们。

在叶白的记忆里,这条路并非如此荒芜。沿竹林行三里,过一片梅林,便是仁义堂。这好似隐居的院落却因卷入冤冤相报的旋涡而人去楼空。牌匾上的隶字苍劲古旧,像一个食古不化、埋汰今人的穷酸文人,被刑部贴上了朱红封条,扔进滚滚往事的尘埃中。

除夕令叶白久违地感到孤独,天下之大,没有一处栖身之所,家于他的印象只剩山中那个破落的小村庄,皂角树下年轻美丽的母亲总是一脸淡漠地面对幼小的儿子,整日不愿说一句话。她最珍惜自己那头如瀑的黑发,从来是小心翼翼地挽着,将一支玉簪斜斜地插在发间,一颦一笑,皆有分寸,丝毫不像个村妇。

大概母亲是不甘心只做一个村妇的,只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九岁时,村庄被一群流窜的山贼洗劫,那日他抱着一篮子辛苦采摘的野菜往家走,望见门前停了一排沾血的马蹄,虽然门窗紧闭,还是传出那种罪的声音,他捂着耳朵瑟缩地躲在树根下不敢出声,恐惧像一条船,牵引他在波涛汹涌之中上下颠簸。不久,山贼们一个接一个走出房门,得意地跨马离去。“活下去……”母亲拔下玉簪递给他,黑发像一团缠绕的丝,覆盖着淹没在血污里的身体,恶臭溢满床铺。他不敢确认她死去的那一刻,抓起玉簪头懦弱地跑了。活下去,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他在荒野上游荡了七日,时而呕吐,时而大笑,时而泣不成声,直到遇见聂冰,把自己活成了叶白。山上钟声齐鸣,落在耳里像丧钟。叶白行到仁义堂门前,跪下来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站起身,戴上了舞乐貂蝉的面具。最残酷,人间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