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马克(第3/4页)

将近八点的时候,米雷耶拧门把手的嘎嘎声告诉我们她来了。她似乎为这次晚饭特意打扮了一下:她在印花连衣裙外面穿了一件漂亮的红色外套,但是和那肮脏的针织披肩还有之前她穿过的那条松松垮垮的裤子配在一起显得相当不协调。她右手拿着满满一瓶雅文邑[33]。

“快进来。欢迎光临我们家,”斯蒂芬说,尽量表现出一副优雅的女主人姿态,“我来帮你拿大衣。”

米雷耶把那瓶白兰地丢在茶几上,脱掉大衣递给斯蒂芬,然后在客厅里踱着步子。“这里闻起来真香,”她说,“我好久都没做好吃的东西了。”她走到那扇我最终用厨房里的工具打开的百叶窗窗边,盯着下面的庭院,她的脸贴得太紧,窗户上甚至沾上了她呼吸时产生的哈气。“这个现在打开了。”

“是啊。”斯蒂芬说着瞟了我一眼。那个“现在”说明她以前来过这里。从窗框的缝隙中透出的凉爽清新的空气与美味的饭菜香味混合在一起,驱散了公寓里原有的霉味和污秽的气息。我不知道米雷耶会不会介意——不知怎的,似乎总有些别扭——可她没再说话,只是拍了拍厚厚的棕色窗帘,把它拉开了一些,然后又拉回到一起。

“你要喝点什么吗?”我从茶几上拿起白兰地,“想喝点这个吗?加水还是冰块?”

她咧了咧嘴,我理解为微笑。“过一会儿你们喝吧。”

“要不要来些红酒?”斯蒂芬站在厨房门口,拿着一瓶红酒问道。

“红酒。好的。”

我不指望她会说什么,但是如果这种僵硬、奇怪、拘谨的气氛继续下去的话,这将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我希望她能很快放松下来。她在那张方形小餐桌边坐下来,我和她一起坐下。这时斯蒂芬把酒递给她,她呷了一口,然后就默默地望着窗外建筑深色的轮廓和笼罩其上的夜空。她非常矜持,完全与世隔绝,就像霍普[34]的画或者布列松[35]的照片中那些孤独的女人一样。她没有表现出一点之前对我们那种愤怒的防卫或者粗鲁的行为。仿佛她心中的火焰熄灭了。

我正准备起身去看一下煮意大利面的水,让斯蒂芬和我换一下位置,以便和她聊点什么,这时米雷耶回头看着我,说:“我知道我总是很不友好。这是因为我很害怕,而且只有我能照顾我自己,对吧?你们能做些家常菜真好,就像很久以前的这里一样。”

聊聊你的家人,我想对她说。谁曾经和你住在一起?为什么现在这里没有人住了?而那间储藏室里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现在,不知怎的,我并不想知道。至少知道了珀蒂夫妇还活着,那么我们就可以顺利地过完这一周,然后回家。每个人对彼此都很友好——米雷耶、斯蒂芬和我——而且我想把这种和谐的气氛保持下去。

然而,斯蒂芬手拿洗碗布靠在厨房门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一直住在巴黎。”

“你曾经和家人住在这里吗?你说过你没有孩子,是吗?”

我瞟了一眼斯蒂芬。“没有人想这样被审问,亲爱的。”

“你去把意大利面放到锅里怎么样?”她假笑了一下,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一边把洗碗布扔给了我,然后坐在我的位置,面对着米雷耶。我忽然感到轻松了些,躲进厨房听着她们的谈话。

“你只有一个孩子,是吗?”米雷耶问。

“是的,一个女儿。两岁了。”

“我想你有两个女儿吧。”米雷耶说。

斯蒂芬想都没想就说:“马克以前有一个——”她开始讲了。我的天哪,斯蒂芬。我大声地咳嗽了一下,于是她转移了话题。“需要给你添一些酒吗?”

“谢谢了。”

停顿有些尴尬,于是我接着说:“女士,你的英文很棒啊。”

“我曾在伦敦学习过一年。”

“学什么学科呢?”斯蒂芬问。

“起初学会计学,但是很快我就回到这里搞艺术了。”

“你在这栋大楼里住了多久?”

我透过门口望向斯蒂芬,将汤匙敲得咔嗒响,希望能让她注意到。这听上去像是警察在审问。

但米雷耶继续顺从地回答着问题,大概是源于她今晚忧伤的情绪。也许是她的大脑已经停止了思考。“很久了。这就是我不能轻易离开的原因。我的一生都在这里,即使他们想让我走。”

“谁?谁想让你走?”

如果斯蒂芬一直这样追问下去,米雷耶会拒不开口的,而我们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栋大楼到底怎么回事了。我最后搅动了一下锅里的意大利面,然后出来坐在桌边,开始胡乱讲着我们的假期。每个人都喜欢听到游客赞扬他们的城市,于是我喋喋不休地说着我们是多么喜欢这里的建筑、复古的街道,还有前沿的产品,但是米雷耶打断了我:“我现在认识你了。我知道你的家人,还有你的小女儿。最后,我决定今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