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入夜,一艘通体漆黑的帆船缓缓靠近朗峰村附近的海岸,三层黑帆撑开有几十丈高。靠岸后,五个穿黑衣黑斗篷的人从船上下来,骑上马直奔骆家寨的牌坊前,为首的黑衣男子勒住马,摘下斗篷的风帽,跳下马来。此人动作矫健,身形魁梧,鼻直口阔,肤色黑中透红,颧骨高高隆起,络腮胡须乌黑浓密,头上扎着黑色的头巾,一双剑眉下冷峻正气的双眼目不斜视。

“九爷亲自莅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等候的骆允石见九鬼已到牌坊下,快步迎上前来,双手抱拳,躬身行礼。

“骆寨主客气了。”见骆允石迎上来,九鬼把手里的缰绳递给身后的随从,拱手回礼。

“九爷一路劳累了吧,快请!”骆允石请九鬼进寨。

“好。你伯父近来可好?”

“好,都好。伯父听说九爷要光临寒舍,特意嘱咐我,问您的好,老太太的身子还康健吧……”

“托骆老先生的福,家母自服了骆老先生的方子之后便矍铄健旺……”

九鬼和骆允石寒暄着进了骆家寨。

翌日午后,苏樱在院子里看见张通坐在园中石桌前,便走上前去。

张通见苏樱走近,深吸一口气,讪讪地笑了笑。

“怎么?”苏樱一边问一边坐在张通对面的石凳上。

“唉——”张通低下头,长叹一声。

“昨日九鬼已经答应帮你把所剩财产尽数转移到南洋,明晚之后,你便可到南洋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岂不自在?”苏樱眉梢一挑。

“九鬼承诺的事,我不担心。但此去南洋,依旧前途未卜。”

“你这些年来在福建海域为官,为当地百姓谋了许多营生,九鬼很愿意帮你……”

“百姓不能只靠打鱼为生,跑船、运货、搬运,这些营生赚的钱总比打鱼多,生活自然也宽裕一些。其实我也有私心,这朝廷上下的官员,谁不想运些东西进进出出?”说着,张通摇了摇头,“我从前做了歹事,如今尚且能活命,可……可我的妻儿和年近古稀的老母还在福建,我这一走,恐怕他们凶多吉少……我又如何对得起他们?让他们替我赎罪,我情何以堪啊!”张通的头深埋在双臂间,肩膀不住地颤抖。

苏樱听他说到这些,又想到自己,她扬起头深吸口气,说:“至少现在他们还活着,你没有亲眼看见他们被杀……”

张通呜咽着说:“是我对不起他们!”

“你在南洋与亲人隔海相望,兴许有一日还能团聚。”苏樱望向远方的眼睛一热,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张通缓缓抬起头,长舒一口气,说:“对。”并从怀中掏出一只锦囊,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块玉牌,通体雪白细腻好似琼脂,上刻着“大丰 伍壹贰”的字样。张通凝视着攥在手中的玉牌,递到苏樱面前,说:“这个,给你。”

苏樱问:“这是?”

“这是金陵大丰银号的令牌,我在大丰银号有只藏宝箱,这是开启箱子的信物,令牌只此一块,执此玉牌才能开启藏宝箱。”

苏樱伸手接过玉牌,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玉牌和上面的字。

张通徐徐说道:“我这几年帮朝中官员、江湖人士、各地商贾在海上与东洋、南洋走运的货物数不胜数,但每一笔交易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货物的数量、种类、联系人均记录在案,这些记档我都分开存放。走私货运的我藏在家中的密室,现下我家宅已经被查封,怕是取不出来了,还有一部分是记录陈六一与倭寇的往来,重要的交易我都存放在金陵大丰银号的藏宝箱里。”他苦笑了一下,继续说:“本来,我是想一旦陈六一想把我调离福建,或者他哪日行差踏错被朝廷驱逐时,我好有个保障。可人算不如天算,陈六一竟然在暗中派人除掉我……若不是我当日挟持了巡查钦差逃走,估计今日也不能坐在此处了吧?”张通摇着头叹了口气。

“你当日挟持巡查钦差逃走时,已知陈六一要杀你?”苏樱转向张通,她只以为张通是慌不择路,才出此下策。

“说到底,还不是那斛东珠……出了事,总要有人顶包吧。”张通苦笑道。

苏樱挑了挑眉毛。

张通指了指苏樱手上的玉牌,说:“我之所以把这些记档存在金陵大丰银号,是因为……”

“因为金陵是南靖王的封地?”

“没错。恐怕陈六一不能染指的也就只有金陵了。”

苏樱点了点头,仔细把玉牌装进锦囊。

张通看着苏樱说:“明日,我上了九鬼的船,我们的交易也就了结了。”说完,他看了看天:“这故乡的天,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看到了……”

苏樱想了想,说:“你的家人……我会求南靖王尽力保一保,希望他们能够不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