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像花环的花圈

连类和胡杨认识很久了。

他是卡车司机,住在邻镇,连类的丈夫活着时,跟他是最好的朋友。

连类的丈夫死后,胡杨来得少了。但是,只要他开车路过绝伦帝小镇,只要是白天,他都会来看看连类,帮她干一些男人的活。有一次,连类修房子,都是胡杨一个人干的。

连类一直很感激他。连类很寂寞。

胡杨是一个很魁梧的男人,他的家不在绝伦帝,他在路上。

时间长了,就像很多故事那样,她和他的关系发生了转折。不过,连类很收敛,她不让胡杨经常来。她不想弄得满城风雨。

两个人大约半年有一次交欢。

绝伦帝小镇的居民很少猜疑,他们对连类的事情一无所知。

迢迢掉井的那一天,慕容太太来做连衣裙的时候,胡杨正在连类家。

那是白天,两个人急急匆匆,也没有采取安全措施,冒了一次险。

过了一些日子,连类有呕吐的感觉,她立即怀疑是怀孕了。她一天一天地数日子,果然,红没有来。

她跟丈夫睡了整整365天都没有怀上孩子,而胡杨一发即中。她不知所措了。

她给胡杨打了一个电话,问他怎么办。胡杨说:"打掉呗。"连类的心哆嗦了一下。

平时,谁踩死一只蚂蚁连类都会感到残忍,更别说杀鸡杀鱼了。而现在,却要把一个生命销毁,并且是她亲生的孩子!

但是,无论怎样,她都没有勇气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尽管她非常希望有个孩子陪伴她,度过这寂寞而漫长的人生。

过了一些日子,胡杨开车来了,他悄悄带上连类,去了县城。他们当然不敢在绝伦帝小镇医院堕胎。

到了县城,他们进了一家挺干净的私人诊所。上手术台的时候,连类的身子不停地抖,她想抓紧胡杨,可是胡杨被隔离了。

疼。

冰冷、尖利的铁器。

温暖、柔弱的生命……

汗顺着连类的脸颊"哗哗哗"流淌。

最后,她像做梦一样看见了那个无辜的小生命,他红红的,鲜鲜的,被大夫装进盘子里端走了。

那是她的孩子。

他十分信任母亲的子宫,他相信在那里面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是啊,如果在子宫里都不安全了,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他毫无戒备地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他还没有长成人形,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能斗过谁呢!

突然,穿白大褂的刽子手来了,他们轻易就把他弄碎了。连类觉得,自己正是这些刽子手的同谋和帮凶。

胡杨扶她走出诊所后,她大哭起来。

胡杨劝她,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她的眼前一直晃动着那冷冰冰的盘子,盘子里装着她的孩子,红红的,鲜鲜的……

连类回家了。

正像一个作家描写的那样,她觉得路边的杨树上都长满了眼睛。那些眼睛没有成双成对的,它们形态各异,分布凌乱,都木木地盯着她看。

其实,这次的凶杀事件没有任何人察觉。她平时跟大家接触很少,大家把她都忽略了。

当天晚夜里,连类到屋外上厕所,看见门口摆着一个纸物,在夜风中"哗啦啦"地抖动。她被吓了一跳。

走上前去,她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小小的花圈!

那花圈没有黑白色,它是用各种彩色的纸扎成的,极其鲜艳,甚至更像一个喜庆的花环。可它确实是一个花圈。

她的心猛跳起来,悄悄把那古怪的花圈提进房子里,烧了。

躺在床上,连类越想越害怕。

送花圈的人到底是谁呢?难道他一直在身后跟踪自己?难道他一直在暗处窥视自己?

她一夜没有睡。

过了好多天,她的恐惧才慢慢消退。

她很少出门,她羞愧难当。她知道,在这世界上,至少有一个人是知道自己的秘密的,尽管她不知道他是谁。一个人知道就等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她的神志渐渐恍惚起来。每当天一黑下来,她就看见那个孩子在她眼前飘过来飘过去,红红的,鲜鲜的……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那个孩子。他没有身体,只有一双嫩嫩的眼睛,那双眼睛茫然无助地看着她:妈妈呀,你救我,救我……

连类救不了他。那双眼睛越来越远了,向一片无底的黑暗沉没下去,它直直地看着她,有怨恨,有委屈,有恐惧……

连类一下就醒了。

四周漆黑。她感到很多灵魂在窗外游荡。

她很想给胡杨打个电话,可是终于制止了自己。他是有妻室的人……

白色的电话突然响了,那声音在死寂的子夜里十分刺耳。

她伸了几次手,都不敢接。是谁呢?平时,没有任何人在这个时间给她打电话,包括胡杨。是胡杨吗?

白色的电话一直响。最后,连类终于把它拿起来:"喂……"里面竟然传来一个婴孩的声音!他哭诉着:"妈妈……你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呀……"连类一下就扔了电话,全身像筛糠一样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