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02(第2/3页)

他的摩托车往更左边转,迂回穿过那些钢筋,掀起一阵阵尘沙,迅速逼近那道窄窄的开口。他就要穿过去了!

此时,被蒙住眼睛的动物学家来到行刑台上,感觉一只手放在他脖子上,把他往下压。那是刽子手要他跪下的意思。他缓缓低下身子,阳光照在脸上的感觉,显示他正对着四十英里外的圣城麦加。在这条直线路径上,会经过他的房子,而想到他的妻子和小孩正坐在那栋屋子里,让他觉得好失落,不禁打了个寒战。

刽子手抓住那男子的一边肩膀—他之前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很清楚囚犯什么时候必须稳住身子不能动。清真寺的广播系统里传来一个声音,叫唤大家礼拜。

整个广场上,从简朴的外交部大楼到清真寺前的绿地,几千人都面对着麦加的方向跪下礼拜。跟其他虔诚的信徒一样,动物学家对于那些经文倒背如流,此时他跟着群众齐声诵念。而且他也知道这些经文要念多久:合理估计的话,他在人世的时间只剩四分钟了。

而不远处,那男孩被自己忽然转弯的摩托车所激起的尘沙弄得半盲,一开始没看到前头有一捆钢筋。其中一根比其他的突出至少一英尺,滑进了他摩托车前轮的轮辐间,等他发现时已经太迟了。

他反应快得难以置信,赶紧把车子往旁边转,但还是不够快。随着前轮旋转,那根钢筋把一根根轮辐弄断,形成一堆乱糟糟的金属棒。其中一根划破了摩托车的油箱和汽缸盖,轮子掉出来,车子的前叉便插进泥土里,摩托车立刻完全停下。但男孩和他的朋友继续往前—直接飞过摩托车把手,挥舞着四肢落地,一阵尘埃扬起。他们吓坏了,摩托车成了一堆残骸,而他们差点摔得失去意识。

滨海大道上的开车族看到这一幕,吓得目瞪口呆,等到有人赶过去察看时,停车场上的礼拜时间结束了,人群纷纷站起来。行刑官走近跪下的囚犯,整个广场安静下来。那刽子手稍微调整了一下动物学家脖子的角度,几个离得比较近的观众看到他们彼此交谈了几句。

多年以后,我跟一些当天在广场上的人谈了话。其中之一就是负责行刑的扎伊尔德·比希。我在他家的客厅喝茶,问他当时动物学家说了什么。

“在那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说得出话来,”扎伊尔德·比希告诉我,“所以我当然记得。”他深深吸了口气,“他讲得很简短,但是很坚定。他告诉我:‘唯一重要的,就是安拉和沙特阿拉伯人民原谅我的罪。’”

然后比希陷入沉默,朝麦加的方向看去,显然是说完话了,我恭敬点头,以阿拉伯语说了句祷语。

他又喝了口茶,看着不远处,出神思索着一个人临死的遗言。我只是一直看着他,洞悉一切地点着头。在任何阿拉伯国家,你绝对不能指控别人撒谎,无论多么婉转都不行。

于是,我只能盯着他看,而他只是望向别处思索着。我听得到屋外美丽庭院中一座喷泉传来的哗啦水声,听得到仆人在女人区奔忙的声音。身为国家行刑官的收入一定非常丰厚。

最后,他开始不安地在座位上移动,然后认真看了我一眼,看我只是生性沉默,或者其实是在默默恳求他。

我没有移开目光,他笑了起来。“以一个西方人来说,你非常聪明,”他说,“那么,我们就来谈谈,他当时真正说的是什么。好吗?

“我对着犯人弯腰,告诉他尽量把脖子伸长,而且不要动—这样对他或对我都会比较容易。他好像不在乎,只是示意我凑近一点。他的嘴巴里一定是受伤了—或许是电击造成的—因为他讲话很困难。‘你认识国王吗?’他低声说。

“我吓了一跳,但我说,我有幸见过陛下几次。

“他点点头,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下回你见到他,跟他说有个美国人说过这句话—你可以杀掉一个思想家,但你杀不掉他的思想。’他说。”那行刑官看着我耸耸肩。

“那你跟他说了吗?”我问,“我指的是国王。”

那行刑官大笑。“没有,”他回答,“我见过太多人脑袋落地,宁可保住自己这颗。”

我不必问接下来发生的事—其他几个当天在场的人已经告诉我了。比希跟犯人简短谈过之后,一阵强风从红海吹来—几乎每个人都提到了这件事,因为柏油路上好热。行刑官直起身子,动作流畅地抽出他的长刀。他后退一步,熟练地打量一下距离,然后站稳双脚。

此时唯一的声音,就是清真寺广播系统传来的静电杂音。比希横举着长刀,挺直背脊,昂起下巴,使得他的轮廓更显著(我初见他时,就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他的虚荣)。他一手持刀,往上挥到了最高点,广场上的每一只眼睛都跟着那把刀,因而被正上方的白色太阳照得几乎目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