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3/23页)

“所以《衰败》这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个家族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父亲赌博,然后呢?”

亚力克斯回答:“家里的钱都输光了。”

听到这里,弗里兹转过头来,神情有些恼怒,说:“这又不是什么奇事。这次通货膨胀,谁没有输钱?”

亚力克斯没有马上回话,直到气氛有所缓和,才又重新开口解释道:“我书中写的真的不是你们。”

弗里兹这才终于相信了他。

“《最后的障碍》里提到的那个集中营是萨克森豪森集中营,对不对?他们说你以前被关进去过。”马丁的发问把亚力克斯从繁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被关在奥拉宁堡的集中营。萨克森豪森集中营是后来才建的。纳粹把我们关在一个旧啤酒厂里,就在镇中心,人们从窗口就可以看见我们。”

马丁忍不住又问道:“那事实和你书里写的一样吗?你真的遭到了残酷的虐待拷问吗?”

“没有。在集中营里,大家都没少挨打,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遭到虐待和拷问——没有比那更残酷的事情了。我很幸运。”双手反绑在身后,悬吊在横杆上直到肩关节脱臼,骨肉撕裂。钻心的痛楚将他们折磨得惨叫连连,最后失去知觉。“我并没有在那里待很长时间,后来有人把我弄出去了。换作是你,你也可以逃出去,只要你找对了人。那是1933年的事情了。”是弗里兹花钱托人把他救出去的。

“但书里面明明……”

“书里我并没有特指哪座集中营。”

“嗯嗯,我明白了。能了解作者在写书时的心里所想和眼前所见,真是一件太美妙的事情。你说是吧?”

亚力克斯长吁出一口气,已有些厌烦,“嗯。他们把集中营的布局设计透露给了我,让我知道那个地方具体是什么样子。后面发生的事情你就自己想象吧。”

马丁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又说道:“33年,那阵子正是纳粹围捕共产党员的时候吧?那时你已经是党员了吗?”

“不,我不是党员。但只要你有朋友是共产党员,只要你对他们心怀恻隐,不管你是不是党员,他们照样会把你抓起来。”

“现在美国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据说这就是你决定回国的原因?他们的做法跟纳粹没什么区别,都是想彻底消灭共产党。”

亚力克斯显得很平静,“但他们并没有把共产党员送进集中营。在美国,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并不违法。”

“但我认为……”

“他们要求你揭发其他党员。如果你拒绝合作,那你就违法了——这就是他们抓住你把柄的办法。”

“嗯,然后就有理由把你关进监狱了。”马丁顺着亚力克斯的话说下去。

“有时是的。”亚力克斯语焉不详,含混过去。

或者,会被驱逐出境。他们试图利用他所持的荷兰护照来对付他。“请允许我提醒你,在这个国家你只是个客人。”那个粗脖子的国会议员对他如是说。可能这位议员认为,对于亚力克斯来说,驱逐出境比关进监狱更具有威慑性。亚力克斯顺势反抗,最终因所持的不是美国绿卡而是荷兰护照被驱逐出境,也因此得以成功逃离美国。

“所以你决定回德国,回家。”

“嗯,是的,回家。”亚力克斯再次把目光投向窗外。

车外的景致开始有些变化,终于能看到一些城市建筑了。参差不齐的破败街道如墓地般死寂,考虑到他们行车的方向,也许他们已经到达柏林的弗里德里希斯海因区了。亚力克斯试图在脑海中定位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法兰克福大街吗?他努力尝试寻找一些他曾经熟悉的地标,但他目之所及,就只有被轰炸得面目全非的建筑和堆积成山的瓦砾。他的思绪不由得飘回了四年前的柏林,那时妇女们徒手清理街边的碎石堆,把灰浆从仍可利用的石块上敲碎扔掉,再用桶装好石块运回家。可如今,四年的时光过去了,柏林的街道依旧是满目疮痍。有几面墙孤零零地立在倒塌的废墟中,上面布满了弹坑。风呜呜地从满地残骸间呼啸而过,如泣如诉。亚力克斯仿佛还能闻到树木着火的焦煳味和水泥破裂的酸柠檬味。战争的硝烟似乎仍在空气中弥漫着,难以消散。

“你还有家人在德国吗?”马丁问道。

“没有。他们等了太久了。”亚力克斯的视线终于从窗外转了回来,看向马丁,“我父亲获颁过铁十字勋章他觉得这个勋章可以保住他的命。”

可这真的是他内心深处真真切切的想法吗?抑或只是他的自我安慰,只因心照不宣的未来太过令人绝望?将亚力克斯一个人送出集中营就已经令他父亲心力交瘁。他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大到可以让弗里兹家族欠下的债务一笔勾销吗?还是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