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以东一百公里|7月12日|

瑞莎与里奥蹲在车厢后面,自从头天上车以来,他们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由于是最后上车,他们只得在剩下的那点空间里将就待着。最令人垂涎的位置,沿着墙壁摆放的三个不同高度的木椅子都已经坐满了人。这些椅子宽不足三十厘米,上面却并排躺着三个人,全部挤在一起,就好像在做爱。但这么可怕的亲密程度,却与性没有任何关系。里奥与瑞莎唯一能够找到的地方是在一个洞旁,这个在地板上挖的一个洞——供全车厢人用的厕所——只有拳头般大小。没有分隔物,没有选择,只有在众目睽暌之下大小便。里奥与瑞莎距离这个洞只有不到一只脚的距离。

起初,在臭气熏天的黑暗中,瑞莎感到不可遏止的愤怒。这种羞辱不仅不公正,可怕,而且奇怪——就是居心不良。如果他们是去劳改营工作,为什么要这样装运他们,好像要去执行枪决一样?她让自己不要这么想:他们这么义愤填膺是不会活下去的。她必须学会适应,她不断地提醒自己:

新世界,新规则。

她无法将现在的处境与过去进行比较,囚犯没有权利,应该也没有期望。

尽管没有手表,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瑞莎知道现在一定过了正午了。天气倒是配合警卫,太阳照射在铁皮车顶上,整个车厢简直像个蒸笼,像是也在实施一种刑罚,在数百个人的身体上投射一种挥散不去的热量。列车缓慢前行,木墙的缝隙之间感觉不到一丝风。哪怕有一丝风,可能也被坐在长凳上的那些幸运的囚犯吸收了去。

她强迫自己释放怒气,这些无法容忍的温度和气味都变得能够容忍。生存意味着适应。其中一个囚犯就选择不接受这些新规则,瑞莎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死的:一个中年男人。他没有大惊小怪——没有人注意到他,或许有人注意到,但没人说什么。昨天晚上,当列车停下来,所有人都下车喝一小杯水,这时有人大声嚷嚷,说一个人死了。经过尸体的时候,瑞莎怀疑他可能发现这个新世界不适合自己。他放弃了,就像一台机器那样关闭了。死因:绝望,对生存下去没有兴趣,如果这些是生存下去的所有条件。他的尸体被从火车上扔下去,沿着一个河堤滚下去,消失在视线之外。

瑞莎转向里奥,他依偎着她,像个孩子一样,几乎一路睡到现在。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很平静,既没有不舒服,也没有沮丧,他的思绪好像在别处,他皱着眉头,好像极力要想清楚某些事情。她检查他的身体,看看有没有受刑的痕迹,发现胳膊上一大块淤青。脚踝和手腕处都有皮带捆绑的红印,他一定被绑过。她不清楚他都经历了些什么,但一定是心理和化学伤害,而不是简单的刀伤和烫伤。她抚摩他的头,拿起他的手——亲吻他。这是她能够提供的所有药物。她给他拿了一块黑面包,一条咸干鱼,这是他们到目前为止唯一的食物。干鱼的松脆白鱼骨上蒙上一层盐霜,有些囚犯就将它们拿在手里,哪怕饿得要死,但一想到吃完以后没水喝就觉得痛苦不堪。口渴比饥饿更糟糕。瑞莎尽可能地将盐弄掉,然后再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里奥吃。

里奥坐起来,自从上车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他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瑞莎将身子凑得更近些,努力去听。

“奥克萨娜是一位好母亲,她爱我,我离开他们了,我选择不回去。我弟弟总是想和我玩牌,但我总说自己很忙。”

“他们是谁,里奥?奥克萨娜是谁?你弟弟又是谁?你在说谁?”

“我母亲不让他们拿走教堂的钟。”

“安娜?你说的是安娜吗?”

“安娜不是我母亲。”

瑞莎将他的头捧在手中,在想他是否神志不清。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车厢,意识到里奥的虚弱很容易就会让他成为目标。

大多数囚犯都过于恐惧,不会造成任何威胁,除了坐在远角高板凳上的那五个人。与其他乘客不同,他们毫无惧色,在这个世界悠然自得。瑞莎猜测他们是专业罪犯,可能犯有盗窃罪或人身伤害罪,他们的刑期要比他们周围的政治犯——教师、护士、医生、作家、舞蹈家等人——轻得多。监狱是他们的地盘,是他们的适当场所。与其他世界相比,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法则的了解要透彻得多。这种优越感不仅来自他们明显的身体优势;她注意到警卫授予他们以权利。他们平等地说话,就算不是平等,至少也是一个人在对另一个人说话。其他囚犯对他们也都惧怕三分。囚犯们都给他们让路,他们上厕所,拿水,随便离开座位,也丝毫不担心丢掉有利地位。没人敢抢占他们的座位。他们让一个明显不认识的人把他的鞋子给他们,当这个人问为什么时,他们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解释说要用他的鞋子当赌注。瑞莎很庆幸这个人没有再继续和他们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