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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时候我在向东方而去的旅程中追寻的其实是其他的目标、其他的人,但现在回想起来,所有这些目标和人仿佛都在一路指引着我最终找到他。我只能这么来表达。躲在柬埔寨丛林中的汉森就像是位于我的黑暗之心里的库尔茨124。一路上在我身上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为我们的会面做准备。汉森是我等待着要听到的声音。汉森手里有问题的答案,虽说我并不知道自己会问出哪些问题。外表上看,我是个一本正经、性情温和、行事得体、抽着烟斗的家伙。但在内心深处,我却对自己的百无一用感到不可理喻;我觉得虽然自己在拼命努力,却无法把握自己的生活;在奋力为别人争取自由的时候,我自己却没有得到丝毫自由。在心情最为低落时,我觉得自己是个很荒唐的人。我这个主人公和巴肯125本人没有一点儿相似,却像极了他笔下的堂吉诃德。

我开始把自己生命中具有讽刺意味的经历写下来,这样我回过头来再看前面和你说过的几段故事,就可以给它们加上传奇小说式的标题,以突显这些事件是多么的徒劳无益:“熊猫”——我保卫了我们国家在中东地区的权益!本——我掘地三尺找到了一名英国叛逃者!贝拉——我做出了终极的牺牲!特奥多尔——我参与了一场可怕的骗局!耶日——我一直奉陪到底!不过在耶日的事情上,我得承认,那件事的确起到一些积极的作用,尽管其持续时间和大多数情报工作一样短暂,而且和现在已充斥着耶日上校所在国家的人性力量没有丝毫关系。

和堂吉诃德一样,我这辈子从一开始就发誓要遏止邪恶的潮流。可是在我情绪最为低落的时候,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也成了助长邪恶的力量之一。但我仍然希望这个世界能给我提供一个做出点贡献的机会——我责怪世界不知道该如何利用我。

要理解这一点,你得先知道在慕尼黑之后,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不管耶日上校对我做过些什么,他给我带来了某种威望,因此五楼决定专门为我设立一个工作岗位,负责到各地解决行动中出现的问题,主要是派驻到外地执行短期任务,“旨在评估工作,并在可能的情况下,充分发掘当地情报站职权范围以外的机会”——这就是我的任务摘要,签过字之后又交还给发布者了。

事后回想起来,我意识到这份工作需要经常旅行——这个星期去中美洲,下个星期去北爱尔兰,然后跑非洲、中东,再去非洲——平息了我心中一直挥之不去的躁动不安,对我的这种状态人事组的头儿极有可能早已心知肚明。最近我和一个名叫莫妮卡的姑娘搞起了一段毫无意义的婚外情,她在情报部的工业部门联络处工作。当时我觉得自己需要来点风流韵事;我在餐厅里见到了莫妮卡,就把她给选中了。就是这么平淡无奇。有天晚上下起了雨,我准备开车回家的时候,看到她站在23路公共汽车站等车。平淡无奇的事有了内容。我送她回公寓,和她上了床,带她去吃饭,我们俩都想弄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最后得出了一个省事的结论:我们坠入了爱河。有几个月我们过得挺开心,直到后来发生的悲剧一下子让我清醒过来。幸运的是我刚好回到伦敦,正要听取下一次任务的情况介绍,接着就听说我的母亲快不行了。也许是上帝在搞恶作剧吧,接到电话时我正和莫妮卡在床上。不过最起码我总算能在葬礼时到场。仪式虽然很长,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尽管如此,我发觉自己对这事还是没有丝毫准备。不知怎地,我曾经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能和以前渡过种种难关时一样,想法子应付母亲去世带来的打击。我简直是大错特错。史迈利曾经说过,只要一接触现实,很少有什么阴谋诡计能够得逞。我对自己耍的阴谋也是这样——我想骗自己说母亲去世时已经得享天年,只有死亡才能让她从痛苦中解脱,这样我就可以把这事放下。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那痛苦指的也可能是我自己的。

我成了个孤儿,同时又觉得很兴奋。当时的心情我只能这样去描述。我的父亲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从前并没有意识到,母亲一直承担着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责任。我觉得她的去世不仅意味着我失去了童年,也意味着我失去了我的大部分成年时代。我终于不带任何牵绊地独自站在了生活的种种挑战面前,但大部分挑战已经成了过去——蒙混过去了,错过了,或者是搞砸了。我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去爱了,但我该去爱谁啊?恐怕不会是莫妮卡,哪怕我再口口声声地否认、指望现实会随之改变,我爱的也不是她。莫妮卡也好,我的婚姻也好,都不能提供我需要的魔力——作为一个擅长生存的人,这种魔力是从今以后我必须要去追寻的东西。守过夜之后,我在殡仪馆粉红色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那是一张间谍的脸,打着他自己欺骗自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