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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迈利看着身旁的那个旧冰箱,心里不禁惊叫,上帝保佑!要是他把两瓶牛奶放回到冰箱里来,那怎么办?

客厅里几盏电灯一开,厨房门下的一线光突然更亮了。整个房子异常静寂。史迈利沿着绳子在冰冷的地板上慢慢向前挪。接着他听到了说话声。起先听不清楚。他想,他们一定还在屋子的那一头。也有可能他们一直是低声说话的。现在波里雅科夫走近一些,他在手推餐车前斟酒。

“要是有人闯进来,咱们的掩护是什么?”他用很漂亮的英语问。

史迈利记起来了:声音悦耳,和你的一样好听,我常常把录音带放两遍,就是为了要听他说话。康妮,你现在应该到这里来听一听。

仍旧从屋子的那一头传来了一阵闷声的低语,回答他的每个问题。史迈利听不清。问题是“我们到哪里再挂上钩?”“我们的退路是什么?”“你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我们讲话时需要由我来带着,因为我有外交豁免权?”

史迈利想,这一定是老生常谈,卡拉训练班上的玩意儿。

“开关有没有拉下?请你检查一下好不好?谢谢你。你喝什么?”

“威士忌。”海顿说,“满满的一大杯。”

史迈利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高声朗读史迈利本人在四十八小时前拟给塔尔发的电报,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时史迈利心中潜伏已久的矛盾就要公开爆发了。原来在拉康的花园里,他曾感到这事不可置信,因此感到很生气,但又不放心,结果在他的思想中形成一股逆流,阻挡他的前进。现在这股逆流把他冲上绝望的岩石,又驱使他反抗:我拒绝相信。不论什么事都犯不上另外一个人的毁灭。痛苦和背叛的道路总有尽头。在到尽头之前,没有将来,只有继续滑入更可怕的现实。这个人是我的朋友、安恩的情人、吉姆的朋友,说不定也是吉姆的情人。此人的叛国是国家的事。

海顿背叛了。作为一个情人、一个同事、一个朋友,他背叛了。作为一个爱国者,作为安恩笼统称为体制派无可估量的集团的一员……不论是作为什么身份,海顿都表面追求一个目标,暗地又实行相反一套,史迈利很清楚,即使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这种两面手法达到了怎样可怕的程度。但是他心中已有另外一个自我出来为海顿辩护。比尔不是也被人家出卖过吗?康妮的悲叹仍在他耳边响着:“可怜的人儿。为大英帝国受到的训练,为统治海洋受到的训练……你们是最后一代了,乔治,你和比尔。”他非常刺目地清楚地看到,这是一个生来就是要干大事业、雄心勃勃的人,生来就是要统治别人、征服别人的人,他的抱负和野心,像潘西一样,都以世界大局为目标,在他看来,现实不过是个可怜的岛屿,它的声音还传不过海洋。因此史迈利不仅感到伤心,而且,尽管在这紧要关头,对于他要加以保护的那个体制,他还是感到了强烈的不满。拉康说:“社会契约有来有往,你明白。”大臣漫不经心地撒谎,拉康闭紧嘴唇的道德上的自满,潘西·阿勒莱恩的贪得无厌——这样的人使得任何契约都无效了。为什么要人家对我们忠贞呢?

当然,他知道。他从一开头就知道是比尔。正如老总知道,拉康在孟德尔家里也知道。正如康妮和吉姆知道,阿勒莱恩和伊斯特哈斯也知道,他们都默默地心照不宣,只希望这好像是一种疾病一样,能不药而愈,不用承认,不用诊断。

那么安恩呢?安恩知道吗?那天在康沃尔悬崖上投在他们身上的阴影是什么?

史迈利这时成了这样一个人:安恩会说是个肥胖的赤脚间谍,在爱情上受了骗,怨愤之下束手无策,只能一手握枪,一手捏绳,在黑暗中等着。后来他握着枪,蹑手蹑脚地往回走到窗边,用手电筒光很快地连续发了五短闪的信号。等到对方表示收到信号以后,他回到了监听的岗位。

吉勒姆飞步跑下运河的窄路,手中手电筒飞舞,他一直跑到一座低拱桥,爬上一道铁梯子,到了格洛斯特大街。铁门已关了,他得爬过去,一个袖子被钩破了,开口一直开到肘部。拉康站在公主路拐弯的地方,穿着一件旧的休闲大衣,带着一个公文包。

“他在那里,他来了,”吉勒姆耳语道,“他逮住了杰拉德。”

“我不要流血,”拉康警告道,“我要绝对平静。”

吉勒姆连回答也不想回答。三十码外,孟德尔耐心地等在一辆出租车里。他们开了两分钟,或许还不到两分钟,就在快到弧形街道前停了下来。吉勒姆拿着伊斯特哈斯的大门钥匙。到了五号,孟德尔和吉勒姆为了免得出声,都从花园大门上爬过去,走在草地边缘上。他们一边走,吉勒姆一边回头看,他觉得仿佛看到了有个人影在监视他们,是男是女,他说不准,躲在马路对过的一个门廊里。但是当他叫孟德尔看那地方时,又看不到了,孟德尔恶声恶气地叫他镇静些。门廊上的灯关了。吉勒姆走上前去,孟德尔等在一株苹果树下。吉勒姆把钥匙插了进去,转了一下,很容易就开了。他得意洋洋地想道,傻瓜,连门闩也不闩上!他把门推开一点,犹豫了一会儿。他慢慢地吸一口气到肺里,做好了准备。孟德尔又挪近了一步。街上有两个孩子走过,他们怕黑,故意纵声大笑。吉勒姆又回头看一眼,马路上没有人。他跨进门厅。他穿的是亮皮鞋,在打蜡地板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因为地板上没有铺地毯。在客厅门外,他听了一阵,义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