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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舍监自从看到罗奇一个人在盥洗室以后,一个星期以来都在为他担心。因为那已是宿舍里其他学生都下去吃早饭以后十分钟了,他还穿着睡裤,趴在洗脸台上拼命刷牙。她问他为什么还不下去的时候,他不敢正视她。她对瑟斯古德说:“这一定是他可怜的父亲,让他苦恼着。”到了星期五,她又说:“你一定要写信给他母亲,说他情绪不太好。”

但是即使是女舍监,尽管有母性的直觉,也还是没有想到病因是单纯的恐惧。

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个孩子呀。但那正是他的过失,可以直接导源于他父母的不慎,也是他今天为了保持表面平静而背着沉重包袱的原因。善于观察的罗奇,用吉姆·普莱多难得称赞的话来说,是“全校最好的观察员”,可是最后却观察过头了,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他愿意牺牲自己手中的一切,金钱、夹着父母照片的皮夹、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只要能够抹掉自从星期日晚上以来一直令他不安的事情。

他发出了信号。星期日晚上,熄灯以后一小时,他东碰西撞地到厕所去,伸出手指来掏喉咙,引起一阵恶心,终于吐了一地。室长本来是应该起来报告说“舍监,罗奇病了”,可是他却睡得像死猪一样。罗奇无可奈何地爬回床去。第二天下午在教员休息室外面的电话间里,他拨了电话,说了一些古怪的话,希望有个老师听见,以为他发疯了。但是没有人理他。他又想把现实与梦境混合起来,希望那件事一半是他空想出来的,但是每天早上他经过大坑时,他总看到吉姆在日光下驼着背,拿着铁锹,他看到他的旧帽檐下的脸,听到他在挖土时吃力的声音。

罗奇本来是不应该到那里去的。这也是他的过失——这个教训是犯了错才得到的。在村子那边上了大提琴课回学校来,他有意走得很慢,有心要在晚祷时迟到,吃瑟斯古德太太的白眼。这时全校都在做礼拜,只有他和吉姆两人除外。他经过教堂的时候,听见他们在唱《赞美诗》,他故意绕远路,这样可以经过大坑,那里吉姆的灯还亮着。罗奇站在他平时站着的地方,看着吉姆的人影在窗帘上慢慢移动。这时灯光突然熄灭了,罗奇有些赞许地想,他今晚提早上床了,原来这一阵子吉姆常常外出,罗奇不太赞同。他常常在打完橄榄球后,开着阿尔维斯车走了,到罗奇睡着以后才回来。这时,后车的门开了又关上,吉姆手拿着一把铁锹站在菜园里,罗奇大惑不解,不知他在黑夜里挖什么东西。挖蔬菜吃晚饭?吉姆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听着《赞美诗》,接着向四周扫了一眼。眼光向罗奇的方向直挺挺地射过来,不过罗奇在小土墩的阴暗处,看不出来。罗奇甚至想出声叫他,但是由于没有去做礼拜而感到有罪,所以没开口。

最后吉姆开始测量。至少在罗奇看过去觉得是在测量。他没有动手挖,却跪在菜园一角,把铁锹放在地上,似乎是把它和罗奇看不到的什么东西排成一条线,比如说教堂的尖顶。完了以后,吉姆马上走到铁锹的另一头,用脚跟在地上刨了一个印,然后拿起铁锹,飞快地挖起来。罗奇数着,一共挖了十二下,然后吉姆又停下来打量了一下。教堂那边一片沉寂,接着是做祷告的声音。吉姆很快地蹲下身去,从地上拿起一包东西,马上塞在他粗呢上衣的前襟里。几秒钟以后,看上去简直快得难以相信,车门又砰地关上了。灯又打开,比尔·罗奇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到大坑下面,到距离窗帘遮得不严的车窗不到三尺处,从斜坡上往里窥看。

吉姆站在桌边。身后床铺上放着一堆练习簿、一瓶伏特加酒、一个空杯子。他一定是把这些东西扔到床上腾出位子来的。他拉开了一把折刀,但没有用它。吉姆只要能够办到是从来不用刀子割绳的。那包东西有一尺长,像烟袋一样是黄色的。他打开来,拿出一件用麻袋布包的一把老虎钳一样的东西。但是谁会把老虎钳埋起来呢?哪怕是为了英国制造的最好汽车?螺丝钉和螺丝帽放在另外一个黄色信封里,他把它们撒在桌上,一个个仔细看了一下。不是螺丝钉,是笔盖。也不是笔盖,但已经瞧不见了。

也不是一把老虎钳,也不是扳子,绝不是汽车上用的东西。

罗奇跌跌撞撞地爬到了坡顶。他在小土墩之间朝着车道飞奔,但是过了一会儿又放慢了脚步,他跑过沙地、水潭、杂乱的深草,深深地吸着夜间的空气,口里扑哧出声,像吉姆一样斜倾着身子,一会儿用左腿使劲,一会儿用右腿使劲,还甩着脑袋增加速度。他没有明确的目标。他的一切明确意识都抛在后头了,只留在那把黑色的手枪和皮套上,留在那看上去是笔盖,但在吉姆把它们一个个放到枪膛里时又变成子弹的东西上。吉姆满是皱纹的脸凑向台灯侧着,脸色苍白,眼睛由于灯光刺眼而有些睁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