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茶与同情(第2/4页)

曼德尔领他走上一条不牢靠的碎石小道去看蜂巢,依然对雨毫不在意,他开始支离破碎地论证与解释。他结结巴巴地说着,话与话之间有着挺长的停顿,而那修长的手指则明确而缓慢地比划着。

最后他们重新回到了内屋,曼德尔带他看了楼下的两个房间。会客厅满是花卉:不仅窗帘和地毯以花做纹饰,家具的罩布也是如此。在角落的一个小橱柜里,放着几只胖老头小酒杯,旁边摆着一对十分漂亮的手枪,是用来玩标靶射击的。

史迈利跟着他上楼。楼梯平台上的火炉散发着一股煤油的气味,洗手间的蓄水池则阴沉沉地冒着泡。

曼德尔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卧室。

“新房哦。这床大减价,才花了我1镑。那可是弹簧床垫。能淘到的可有不少好货。这地毯是伊丽莎白女王当年用过的。他们每年都会更新一次地毯。这是在沃特福德的一家商店买到的。”

史迈利站在门口,不知怎地颇为不好意思。曼德尔转过身来,从他身边走过,打开了对面的房间门。

“这个就是你的房间了。只要你想住。”他转身对史迈利说:“如果我是你,今晚肯定不会待在自己家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再说了,你在这里能睡得更好些。空气要好很多。”

史迈利没有赞同。

“随你了。你喜欢怎么做就怎么做。”曼德尔板起面孔,神色尴尬。“不明白你们这行,老实说,没你对警察这行了解得多。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在我看来,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他们又到了楼下。曼德尔点燃了会客厅的煤气取暖器。

“好吧,那至少今晚你得让我请你吃个饭。”史迈利说道。

门厅的电话响了。这是曼德尔的秘书为车牌号的事打过来的。

曼德尔回来了。他递给史迈利一张列有七个名字和地址的单子。其中四个是可以忽略不管的,它们的登记地址都是傍水街。还有三辆车:一辆从贝特西的亚当·斯卡尔父子公司租来的汽车,一辆伊斯特伯恩的塞汶瓷砖公司名下的运货车;第三辆作为巴拿马大使的私人用车,被特别标注了。

“我认识一个就在巴拿马大使馆工作的人。要查出来没什么困难——大使馆那边能动用的也就三辆车。”

“贝特西不远,”曼德尔继续说,“我们可以一块儿到那边去。你开车就是了。”

“那没问题,必须的,”史迈利快言快语道,“然后我们可以去肯辛顿吃饭。我会在安特雷沙订张桌子的。”

这时候是四点钟。他们坐着聊了会儿天,断断续续地扯了一些关于蜜蜂和家务的话题。曼德尔轻松自如,史迈利则愁眉紧锁、愣头愣脑,试图没话找话,敛尽锋芒。他能够猜得出安恩会对曼德尔做出一番怎样的评述。她会喜爱他,吹捧他,用特别的嗓音与面貌去模仿他,还会编造一个关于他的故事,直到他能够进入他们的生活,而不再是谜一样的存在:“亲爱的,谁想得到他会这么友好。没想到还有人能够告诉我哪儿能买到便宜的鱼。还有,这小房子多可爱啊——不用烦神了——他肯定知道胖老头小酒杯就是垃圾,人家只是不介意罢了。我觉得他就是个小乖乖。蛤蟆哥,一定要叫他来吃饭哦。你一定要哦。别在人家面前笑得傻兮兮的,你要真心去喜欢他。”史迈利自然不会去叫,这是当然的,不过安恩会感觉心满意足的——她会找到一个喜欢曼德尔的方式。而当她这样做了之后,她就会把对方忘掉。

那也确实是史迈利想要的——找到一个喜欢曼德尔的方式。在这方面,他没有安恩动作迅速。但安恩就是安恩——她曾有一次因为在伊顿公学念书的侄子边喝红酒边吃鱼,差点就把人家给杀了,但要是曼德尔点着香烟享用她做的薄煎饼,她很可能不会注意到。

曼德尔又泡了些茶,二人一同喝了。大概五点十五分的时候,他们上了史迈利的车,动身前往贝特西。路上,曼德尔买了张晚报,借着路灯的光,艰难地阅读。过了没多久,他突然破口大骂起来:

“德国佬。可恨的德国佬。天呐,我痛恨他们!”

“德国佬?”

“德国佬。野蛮人。破大兵。操蛋的德国人。6便士卖一批给我也不要。披着羊皮的狼。又对犹太人做坏事了。到处整我们。打倒他们,整垮他们。宽恕,忘记。我倒想问问,为什么他妈的要忘个一干二净啊?为什么要忘掉那些偷窃、谋杀还有强奸,就因为几百万人都承认犯过这些罪?天呐,银行里一个穷光蛋小职员要是敢偷上10先令36,那整个大都会的人都要盯死他了。但德国佬那帮暴徒呢——哼,情况就不同了。天呐,假如我是生活在德国的犹太人,那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