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2/8页)

“谢谢你,但我很好,什么都不要。”巴雷回答道。他把自己放松了下来,说话也跟着就没那么快,“如果你不要挡住我的阳光,我会更好的。”

“你可要见一见各国人士吗?包括姑娘。我可以带你去见识一下真正的苏联,别人可是想看都看不到哟!”

“老兄,跟你说实话吧!我不相信你这种人会知道真正的苏联是什么样子。”巴雷说,又回头去看他的地图,那个人慢吞吞地走开了。

派迪已经告诉过他,在星期五即使最伟大的科学家都不免从俗一番。他们会把一个星期的工作给结束掉,喝个烂醉。在未来的三天,他们都会长醉不醒。他们会拿自己研究的成果彼此炫耀,交换心得。他们在列宁格勒有的是人会招待他们。招待他们的人会为他们准备很丰盛的大餐,让他们逍遥自在,达到忘我的地步。如果你的朋友真要见你,这是他能够脱身的第一个机会。

我的朋友,我那位拉斯科尔尼科夫朋友。不是他的朋友,是我的。如果我放得开的话。

这一个约会的时间已经过了,还有两个可去。

巴雷站了起来,揉了揉背。他在心里盘算着,还有时间去继续他未完成的列宁格勒文学之旅。再度经过涅夫斯基大街,他看到那些风霜满面的顾客。他在心里面默祷,希望他们把他当做同种人:“我是你们中间的一分子!我分担了你们的惶惑!接纳我!把我藏起来吧!不要再看我!”他镇定一下情绪,看看四周,看起来很痴呆,傻乎乎的样子。

他的后方是喀山天主教堂,前面则是一家书局,这是像巴雷这样的好出版商所流连忘返的地方。巴雷从窗口看进去,然后再往上看到它头顶上那个残破的尖塔,和令人恶心的圆球体。但是他并没有待太久,因为他怕万一被楼上编辑室里的什么人给认出来。他走进西利亚波娃街,并且进了一家在列宁格勒这个地区算是较大的百货店。店里摆设的尽是些“二战”时期的英国时装和这个时节派不上用场的毛皮帽子。他大大方方地进了入口处,中指上吊着手提袋,把地图摊开作掩护。

不要在这里,他想。看在老天的份上,千万不要在这儿。找一个隐秘性好的地方吧!拜托!歌德。

“如果他选的是商店,就是算好了要和你在公开场合见面,”派迪说,“他一定会伸出双手,并且对你喊着:‘斯科特·布莱尔,不会是你吧?’”

第二个十分钟里,巴雷的脑子里空无一物。他先是瞪着地图,接着又把头抬了起来,瞪着天花板。他盯着姑娘看,而在列宁格勒夏季里的一些姑娘也回敬了他的眼神。但是她们那机警的目光并没有使他更为放心。他又把头埋到地图里去了。汗,像弹珠一样地滚过他的肋骨。他幻想身上的那只麦克风会短路。他又再度清了一下喉咙,因为他怕他会说不出话来。但是当他试着要润湿一下嘴唇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舌头已经软了。

十分钟到了,他又等了十分钟,因为他认为这是他亏欠人家的,欠卡佳、欠歌德,还有欠他自己。他把地图折了起来,但是折的方法不对,好在他也并非要折得多好。他把地图塞到那个华而不实的塑料袋里。他重新返回人潮当中,结果发现,他已能像别人一样地走路——不会突然脚步踉跄,不会筋骨突然噼啪断裂,倒栽葱似的跌在柏油路上。

他沿着涅夫斯基大街逛了回去,到达安尼克大桥,找到斯莫尔尼的七路无轨电车,要在列宁格勒的众间谍们会合之前,赶往那儿赴第三次的约会。

两个身穿牛仔裤的男孩在他前面等公交车。在他后方,还排有三个包头巾的妇女。电车来了,男孩们跳了上去,他也跟在他们后头上了车。那两个男孩大声地说着话。有一位老人站了起来让其中的一位妇女坐下。巴雷脚下一个不稳,几乎滑倒。他心里想:我们是善良的一群人。如果能够就这样整天待在一块儿,彼此作伴,那该有多好。一个小男孩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知道在问他什么事情。巴雷灵感一来,突然把袖子卷了起来,把派迪送给他的腕表展示给他看。那个男孩研究了一下,嘴里发出愤怒的吐气声。电车叮当一声,停了下来。

他一定逃避了,当巴雷进入公园时为求安心这样想着。太阳从云层里探出头来。他倒畏缩了,但是,谁能怪他呢?

但是,就在此时,他看到他了。歌德!卡佳口里那个伟大的歌德,伟大的思想家和情圣。在你走入碎石路的时候,他会坐在你左边的第三张板凳上。一个虚无主义者是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事情的。

歌德正在读报纸。他看起来很清醒,但身高好像仅及他原来的一半。不过,他当然还是穿着他那套黑色西装。在看到眼前的歌德竟是这种朴实平常的样子之后,巴雷原先消沉的心又开始跃动起来。那一位伟大诗人的阴影消失了。他曾经平滑的脸上现在也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在这位蓄着胡子、坐在公园板凳上呼吸新鲜空气的俄国人脸上,是看不到活泼两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