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第2/6页)

“卡费尔德会从侧边进来,”莱尔突然说,“左手边那条横街。”

顺着莱尔伸长的手看过去,特纳第一次注意到,就在脚手架的正旁边有一条横街,它介乎药房与市政厅之间,宽度不超过十英尺,在两旁高墙的包夹下显得非常深。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留在这里,留在这道台阶上。我说得够清楚了吗?我们来这里是旁观的,只是旁观,没有别的事。”内心冲突让布拉德菲尔德的表情更显严峻,“如果他们找到他,就会把他交给我们。这是默契。我们会马上把他送回大使馆,加以安全看管。”

音乐,特纳想起,在汉诺威的时候,利奥是在音乐声最吵的时候开枪的。音乐可以淹没枪声。特纳又记起那些吹风机,心里琢磨:它们说明利奥不是个喜欢变换方法的人。行得通的方法他就会用第二次。他身上流着德国人的血;就像卡费尔德和那些灰色的巴士。

他的思绪被群众的嗡嗡低语声淹没,那是一种充满期待的快乐嗡嗡声,随着泛光灯的熄灭而更见高亢。一片黑暗中,只有市政厅像发光的祭坛般兀自矗立,由出现在露台上的一小群人看守。他们的名字从特纳四周无数张嘴巴中流出来:

看,是蒂尔希特,蒂尔希特在那儿。就是那个老将军,左手边数起第三个,看,他脖子上还带着勋章哪,是战时获颁的特殊勋章。蒂尔希特是个超勇敢的人。迈耶-洛林!经济学家迈耶-洛林到了!对,就是那个高个子,他的挥手姿势好优雅!谁都知道他出身名门,有一半血统来自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俗语说得好:血统就是一切。他是个大学者,什么都懂。看,主教也来了!他正在亲自为我们祝福!咦,他是在跟谁握手?是哈尔巴哈!年轻而急性子的哈尔巴哈!他穿的是套头毛衣!哈,这种场合穿套头毛衣!但你不能怪他,他是柏林人,而柏林人是出了名目空一切的。有朝一日他会领导我们的。这么年轻就那么有成就,真让人羡慕。

嗡嗡声继而升高为一阵怒吼,一种发自肺腑的、饥渴的、深情的怒吼,比任何单个的灵魂都要虔诚,比任何单片的心扉都要深情。然后随着一个安静的和弦敲响,怒吼熄灭了,降低为窃窃私语。一个脚手架出现在他们面前。一个传道人的讲坛,一个舰长的舰桥,一个乐团指挥的指挥台?不,那是一个小孩的摇篮,一个木头的圣杯,满盛着德国的真理。在它上面站着的人孤单却英勇,他是真理的守护者,是一个名字叫卡费尔德的普通人。

“彼得。”特纳的手轻轻指向那条横街。他的手微微颤抖,但眼神却相当稳定。一个影子?一个站岗的守卫?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再东指西指,”莱尔低声说,“他们会误会你的。”

但此刻没有人注意他们,因为卡费尔德是所有人惟一的焦点。

“克劳斯!”群众高声喊道,“克劳斯来了!”向他挥手吧,孩子们,他就是魔术师克劳斯,他是全程踩着高跷走到波恩来的。

“虽然他恨我们入骨,”特纳听到莱尔喃喃地说,“但这位克劳斯还真挺英国调调的。”

人们都说他是高个子,但站在高台上,他却显得相当矮。其实他要让自己显得高一点都不难:只消他脚下垫高个一英尺就行。但他看来希望自己显得矮一点,以此强调重大的真理往往是由一些卑微的嘴巴说出来的。因为卡费尔德是个卑微的人,而英国人怕他,只是出于心虚胆怯。

但卡费尔德也是从容自若的人,因为尽管有千百双眼睛看着他,他却把眼镜取下来,旁若无人地擦拭镜片——显然,在这段忙碌的日子,他一直腾不出时间擦拭它们。他的动作是在告诉大家:规矩仪式就留给别人来讲究吧,你我都知道我们是为何来这里的。

“灯光对他来说太强了,”有人说,“应该调弱一点的。”

他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这位孤单一人站在台上的博士。他无疑比他们有头脑许多,但说到底还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而且随时准备好从台上走下来,把讲话的机会让给比他更胜任的人。他全然不是政治人物。几乎毫无野心。事实上,他昨天才承诺过,要是人民认为哈尔巴哈比他更胜任,他会乐于让贤。群众在窃窃私语他们的关怀。卡费尔德看来很疲倦,卡费尔德看来生龙活虎;他看来气色不好,他看来气色很好……比我想像老,比我想像年轻;比我想像高,比我想像矮……据说他打算退出政坛;不,没有的事,他计划放弃他的工厂,彻底从政。他负担不起;他是个百万富翁。

他开始说话。

没有主持人介绍他是谁,他也没有自报姓名。宣示他出场的几个音符是没有伴奏的,这是因为一个人站在高台上的克劳斯·卡费尔德是孤单的,相当孤单,没有音乐可以慰藉得了他。卡费尔德不是一个空话连篇的波恩政客,而是你我中间的一员:克劳斯·卡费尔德,博士与公民,一个高尚的人,对德国的前途满怀高尚的忧虑。他是出于责任感才会来这里对一些朋友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