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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先生,请容我量身啰。”

潘戴尔为欧斯纳德脱下外套,注意到他皮夹的折缝里塞了一个胖鼓鼓的棕色信封。欧斯纳德庞大的身躯涌着热气,犹如湿淋淋的西班牙猎犬散发的热气。他覆盖着童真卷毛的乳头,在汗水渗湿的衬衫下清晰可见。潘戴尔站在他背后,测量领后到腰的长度。两人都没说话。在潘戴尔的经验里,巴拿马人很爱量身,英国人则不然,因为事关肌肤接触。再次从领口量起,潘戴尔测量整个后背的长度,很小心不碰触臀部。两人还是没开口。他量了后背的中央缝线,然后是背脊到胳膊肘,接着是背脊到袖口。他站到欧斯纳德身边,碰碰他的胳膊肘,拉抬起来,把布尺穿过臂下,环过乳头。偶尔,对于单身的绅士,潘戴尔会采用比较不敏感的测量方式,但对于欧斯纳德,他觉得毋庸顾虑。他们听到楼下铺子里的铃响了,前门砰地摔上。“是玛塔?”

“的确是,先生。回家啰,毫无疑问。”

“她握有你的把柄吗?”

“当然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直觉,如此而已。”

“这么看来,我运气不错。”潘戴尔说,恢复了平静。

“我也觉得她有我的把柄。”

“老天在上,先生,怎么可能啊?”

“别欠她钱,别搞上她。你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

试衣间是木料打造的小房间,标准的12乘5规格,位于楼上运动休闲角落的尽头。一面穿衣镜,三面墙镜,一张镀金的小椅子,这是房里仅有的家饰。厚重的绿色帘幕代替了门。但是,运动休闲角落并不只是一个角落。这是一间长而低矮的原木阁楼,仿佛埋藏着失落的童年。整间铺子里,潘戴尔在这花了最多心思来营造效果。沿墙的铜栏杆上挂了一列半完工的西装,像一支军队,正等待最后的号角响起。古色古香的桃花心木架上,高尔夫球鞋、帽子和绿色风衣闪闪发光。马靴、马鞭、马刺、一对精美的英国短枪、弹药带与高尔夫球杆,看似凌乱却颇具艺术感地散放着。前面最显著的位置有匹供骑乘的标本马,很像健身房里摆的,只是这匹有头也有尾,让运动的绅士可以试试他们的裤子,确保乘骑时不会发生任何尴尬。潘戴尔绞尽脑汁想找话题。在试衣间里,他习惯不停地聊天,驱散亲密感。但不知为何,他熟悉的话题却弃他而去。于是,他转而诉诸怀想“我的早期奋斗”。

“噢,老天,我们那时起得可真早哪。白教堂冷死人的清晨,天还黑漆漆的,鹅卵石上露水点点,到现在都还感觉得到那股寒意呢。当然啦,现在可不同了。听说很少有年轻人愿意走这一行。在东区的人不做真正的裁缝了,对他们来说太辛苦了。我可以想见,是没错。”他量披风的宽度,再度量背。不过这次他让欧斯纳德双手垂下,布尺环绕双臂外围。他通常并不量这个部分,但欧斯纳德并不是通常的顾客。

“东区到西区,”欧斯纳德评论道,“转变可真大啊。”

“的确是,先生,我从不哀叹时光。”

他们面对面,非常靠近。然而,不同于欧斯纳德那双紧迫盯人的棕眼睛似乎随时盯住潘戴尔,潘戴尔的目光停驻在那条华达呢长裤汗水淋漓的腰际。他把布尺围在欧斯纳德腰间,拉一拉。“有多严重?”欧斯纳德问。

“大约是三十六多一点吧,先生。”

“多一点什么?”

“多一点午餐,这么说吧,先生。”潘戴尔说,赢来一阵他极为需要的笑声。

“还想念你的老家吗?”潘戴尔偷偷在笔记本上写下三十八英寸,欧斯纳德问。

“不怎么想,先生。不,我想我并不留恋,你一定也注意到了,不想。”他回答着,把笔记本塞进后裤袋里。

“但我敢说,你一定时时想念萨维尔路。”

“噢,萨维尔路。”潘戴尔衷心赞同。他一面量燕尾外套与裤子,一面让自己怅然沉溺于悠远过往的生活景象。“没错,萨维尔路又是另一回事,对吧?如果我们能像从前那样,多一些萨维尔路,少一些其他东西,今天的英国一定会好得多。会是比较快乐的国家,一定是,请容我这么说。”

如果潘戴尔以为用这些陈腔滥调,就可以转移欧斯纳德刺探的矛头,那可是白费心力了。“说来听听吧。”

“说什么,先生?”

“老布瑞斯维特带你入行当学徒,是吧?”

“是的。”

“胸怀大志的小潘戴尔日复一日,坐在布瑞斯维特的门阶上。每天早晨,老家伙准时上工的时候,小伙子就等在那里。‘早安,布瑞斯维特先生,今天可好啊?我叫哈瑞·潘戴尔,是你的新学徒。’你喜欢吧,喜欢这种厚颜大胆的行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