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诺亚,当一名口译员——即便是顶级口译员——没有东西可译的时候,他只能去破译自己了,他就成了一个没有归宿的人。我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写下这些东西的,虽然我不太清楚自己要写给谁看。但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写给你看的。还得过几年才会有人请你去破解安德森先生过去所称的“巴比伦楔形文字”。到那个时候,我希望自己能跟在你身边,向你展示“巴比伦楔形文字”是如何发挥作用的,但如果你懂斯瓦希里语的话,那根本不成问题。

我最爱的继子,要小心你生活中任何被打上了“特殊”标记的东西。“特殊”一词有许多种意义,每一种都不好。有一天我会给你读一读《新基督山伯爵》这本书,那可是已故伊梅尔达阿姨的最爱,写的是所有犯人中最特殊的一个。现在英国就有许多“基督山伯爵”,而我正是其中之一。

那是一辆特殊的货车,没有车窗,但车厢里放满了特殊的设备,专为特殊的被捕者而设。为了警方人员的安全与舒适,在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车程里,我这个特殊的被捕者就被绑在这辆车里。他们为防我尖叫抗议,扰乱治安,还往我嘴里塞了个特殊的皮马衔,不另外收费。特殊囚犯只有编号,而无姓名。我的编号是26。

我住在特殊囚犯区玛利亚营。那是一排重新刷了漆的小屋,原先是英国于1940年专为英勇的加拿大盟军士兵而建的兵营,周围拉着足够长足够高的带刺铁丝网,以阻止一切纳粹军队潜入。对于许多仍然相信正在打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英国人来说,这很不错;但对我们这些被关押在玛利亚营的人来说,那就不太妙了。

我们的监狱为何会以圣母玛利亚的名字来命名,并无官方解释。有些人说第一个加拿大盟军指挥官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J.P.沃纳先生则另有说法。他以前是英国皇家宪兵,现在则是特殊囚犯区官员。就他所言,玛利亚是当地小城黑斯廷斯的一个女性。在英国独立抗击纳粹的最黑暗时期,在每天最后一次阅兵之后与当晚宵禁之前的那若干小时里,玛利亚都会“接待”整整一个排的加拿大士兵。

一开始,我跟沃纳先生发生了几次小矛盾,那时可没人会想到我跟他之间居然会发展起良好关系。但从他得知可以分享麦克西慷慨给我的那些酬金起,我们之间就发展起良好关系了。他向我保证,他从未跟黑人发生过口角,因为他祖父曾在苏丹国防军里当兵,而他父亲在肯尼亚动荡不安期间在那当过殖民地警察。

特殊囚犯享有特别权利:

——不必到我们的监狱边界外冒险。

——不必跟其他囚犯一样到城里晨旅,不必站在交通灯下向乘车者兜售已无香味的玫瑰,不必去擦他们的宝马车却换回几句辱骂。

——必须一直保持沉默,不得打电话,不得接电话,不得写信,送来的物品只有在当局检查同意之后,才能由J.P.沃纳先生把它们作为一种恩惠转交给我。沃纳先生对我说,他的这种职责非常重大。

“我可不是在听你说话,26号。”他喜欢在我面前摇晃着他的手指,这样提醒我。“我是跟空气坐在一起。”他在又喝了我一瓶里奥哈红葡萄酒后还会这样补充一句。“可不是跟一个活生生的人坐在一起。”但沃纳先生是个精明的听众,如果人生是一片海,那他已经游遍了海角。他掌管过边远地区的一所军事监狱,在很久以前他甚至犯过轻罪,并因此尝过苦头,但具体犯了什么罪行他拒绝透露。“26号,阴谋不算什么问题。人人有所图谋,但没人能得逞。但隐瞒时代,上帝助人。”

知道自己与众不同也是一种安慰。

现在回想起来,我一开始在玛利亚营的监狱生活不顺,那是不可避免的。我现在明白了。到达监狱新犯接收处时,我整个人完全被打上了“特殊”标记,那就足够激怒许多人了。而名字前面被标上“PV”(该词现在指“暴力倾向”),嗯,那你就更罪有应得了。在玛利亚营总部旧教区牧师住所屋顶上,监狱里的一些索马里人曾静坐示威。为逃避孤独,我也加入其中,于是才了解到上面这点。我们向世界传达和平的信号。我们有穿着亮色棉质衣服的妻子与在主日学校上学的儿女。我们迎着监狱的探照灯伸出床单,床单上面写着我们的请求:不要送我们回去受折磨,布莱尔先生!我们要在这里受折磨!但在某个非常重要的方面,我跟我那些示威的同伴们持不同意见:他们跪着祈求给予他们留下来的权利,但我却巴不得被驱逐出境。一小队戴着头盔的无名警察手执棒球棒驱赶我们,我因此付出了代价,这才发现,在监狱里,团队精神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