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奏曲三(第6/7页)

……对。车子冲进森林,撞在大树的树干上,停下来。而且,我……

如此复苏的记忆片断有一些,但往往想到半截,便再也想不下去,这些记忆断片无法把江南的过去和现在有机地结合起来。

我似乎因为从塔上坠落,受到冲击,从而丧失记忆。之前,我的记忆——我的想法是怎样的呢?不,“我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人通过什么能找到一种根据——能确信那就是自己的根据?

……不知道。

肉体上的麻痹感虽然恢复了,但头脑深处依然还存在着那种麻痹感。江南觉得意识中的许多部分还很朦胧,杂乱无章——

“我”究竟是谁?

当他用力闭上眼睛,他在客厅前的走廊上所目击的情景缓缓地浮现在脑海里。

傍晚前——大约是下午3点半左右吧,从玄关大厅,喧嚣声和慌乱的讲话声传入江南耳中。江南躺在褥子上,呆呆地想着——出什么事呢?有什么大事吗?

很快,从走廊上传来两个人慌乱而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从玄关大厅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和好几个人的讲话声。或许因为走廊和大厅之间的门开着,江南能听得更加清晰:

——很糟糕。在那里我就看过了,这家伙受伤不轻……

——会死吗?

——先抬到房间里。

——南馆的一楼,有空房和床铺吗?

——第一个房间有。

人的说话声越来越近。几乎每个人嗓门都很大,似乎发生了紧急事态。

——蛭山,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野口先生!

——他全身都是碰伤,还有骨折,头部的伤也很深。说不定内脏也……

难道是有伤员?难道是出了事故?他们才这样……江南站起来,打开面向走廊的拉门,朝外望去。当时,说话者正准备穿过走廊。

两个男人抬着担架,江南对其中一个有点印象,那人上午曾来过客厅。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走在担架旁边,那是被叫做“野口先生”的医生。而担架上躺着的是——

一个身上盖着毛毯,脸冲着江南这边的男人。当江南看见他那满是血污和泥巴的脸,吃惊不已,身体僵直。

那人肯定身负重伤,头上缠着毛巾,代替了绷带;眼睛紧闭,眼皮上沾满污血;舌头从嘴角耷拉出来,犹如腐烂的肉片……

江南直觉地感到那人奄奄一息。看来还是发生了重大事故,那人才变成这样……

江南张大嘴巴,想喊什么,但无法顺畅地发出声音。连他本人也不知道白己要喊什么。

就在那时,那伤员犹如痉挛一般,蜷曲着咳嗽起来。

“没事吧?”紧跟在担架后面的男子——浦登玄儿问道。

让人揪心的咳嗽声还在继续:从伤员的嘴中,冒出血泡。野口医生赶紧用手帕帮他擦去嘴角的血污。那人发出微弱的呼吸,就在那时,天空中传来沉闷的雷声。让人心跳。

“……啊……”江南发出呻吟。还是无法顺畅地讲话,“……啊……呜……”

那人早晚都是死,但现在那么痛苦,那么痛苦呀。

很快,那人止住咳嗽,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江南觉得那人无力的眼神和自己的眼神瞬间交汇在一起。那已经复苏的记忆片断——躺在病床上的她的面容、表情——重叠其上。

虚弱的眼神、无力的呼吸、含混的发音……啊……妈妈(妈妈)。那时,在那个病房里,我……

“好了,你——江南君,还是到屋内休息吧。”浦登玄儿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出了点事故,你昨天真是幸运。”

江南记得自己当时的想法——还是出事故了。

江南慢慢退回房间,一屁股坐在褥子上,脑子里反复想着“事故”这个词。

于是,他很自然地想起了那个情景。

——对,就是那个……

……冲进森林里的黑色轿车、破碎的玻璃、飞溅的鲜血、撞瘪的发动机罩、左手上的刺痛。而且,我……突然——江南预感到回想傍晚前的事情的意识似乎要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拖曳到另一处,赶紧睁开眼睛。

微弱光线下,黑色天花板依稀可见,和刚才一模一样。除了屋外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的呼吸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江南把手掌放在额头上,头枕在枕头上,慢慢地摇摇头。

我究竟为什么要来这个黑暗馆?为什么——为什么?我和这个浦登家族的宅子有什么关联吗?

……还是不知道。

江南觉得那“答案”似乎近在眼前。

晚饭依旧是那个叫羽取忍的佣人送来的。当时,江南用身体比划着,让她带自己去上厕所。进入那个叫做南馆的建筑后,沿着左首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拐弯,便是厕所。羽取忍告诉他——东馆内里也有厕所,但那是来客用的,尽量用这个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