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蘋花梦(第17/25页)

紫宸门、崇明门、含耀门、望仙门,一扇扇宫门在她的面前敞开。裴玄静先向南出大明宫,跑上天街,再穿过长乐坊、大宁坊、安兴坊、胜业坊,在东市前折向东,直奔春明门。

旭日东升。

万道曙光从安放着贾昌老人骸骨的白塔后射过来,耀得裴玄静睁不开眼睛。

他在吗?他在哪里?

裴玄静焦急地张望着,可是眼前只有一团又一团的金色,什么都看不清。

在她背后的长安城中,晨钟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来。

8

晨钟响过之后,长安城苏醒了。

百姓们三三两两地刚走上街头,便瞠目结舌地看到一匹无人乘骑的白色神骏如风驰电掣,自长街上一掠而过。

神骏所过之处,千门万壑次第而开。一直跑到丹凤门前,踏雪骢方才停下,威风凛凛地转了个圈,仰首嘶鸣。

它走惯了天子出入的丹凤门,所以只认此门,直奔此门。

众人目睹了踏雪骢的神奇回归,却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看到它离开时的情景,其中就有杜秋娘。

裴玄静骑着踏雪骢奔出大明宫时,虽只是惊鸿一瞥,杜秋娘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马背上那个白衣翩跹的身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裴玄静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多么不可思议的计划,竟然办成了!

杜秋娘喜极而泣,郑琼娥在一旁默默地陪伴。一盏红烛尚未点尽,映着两张国色天香的面孔,各怀心事,各自悲喜。

再也没有人提起裴玄静这个名字,仿佛她从未在大明宫中出现过。

太液池畔的蘋花已老,大明宫中的秋色越来越深了。

杜秋娘还在梳妆,按惯例再过半个时辰皇帝才会召唤她,所以她磨磨蹭蹭地并不着急,在郑琼娥端上来的金盆中挑了好久,最后找出一束白色的四叶小花来。

“咦,这不是蘋花吗?”

郑琼娥忙说:“这是她们采了自己玩的吧,怎么放在金盆里了?”说着便要将蘋花捡出去。

杜秋娘拦住她,问:“我在太液池旁看到大片的蘋花。听说是圣上吩咐栽的?”

“是。”

“为何?”

“圣上最爱的女儿普宁公主喜欢蘋花,可惜公主福薄,年方十七岁便薨逝了。圣上痛心不已,后来便命人在太液池边栽了大片的白蘋。我想,是聊寄怀念之情吧。”

“哦,原来是这样……”杜秋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蘋花举到鬓边,照着镜子道,“倒是不俗,你觉得好看吗?”

“万万不可。”郑琼娥劝道,“咱们大唐崇尚的是富丽华贵,这水泽边的蘋花再美也是无根低贱之物,怎可去见天子?”

“不是啊,你方才不是说蘋花乃普宁公主所爱。而且我这些天看见圣上翻阅柳子厚的诗集,里面有一句‘欲采蘋花不自由’,圣上时常念诵,看样子喜欢得很呢。”

“真的不行。”郑琼娥还想劝阻,宫婢入内:“圣上命娘子速去。”

杜秋娘惊道:“这么早!”她一阵心慌,是出什么事了吗?连忙对镜再理了理鬓发,顺手便将那束蘋花簪到发髻上,但见在清丽小花的衬托下,镜中之人越显得秋瞳剪水,面庞宛若出水芙蓉一般生动。杜秋娘斜了郑琼娥一眼,昂首而去。

刚一进殿,她便听到皇帝焦急的声音:“钥匙呢?你看见朕的钥匙了吗?”

“什么钥匙?”

“金匮的钥匙啊!”

“哦。”这些天她总是看见皇帝捏着一把小小的纯金钥匙,独自转到云母屏风后面,打开放置在长案上的一个金匮。每次他这样做的时候,都带着绝无仅有的肃穆神情,以及遍布通身的紧张,仿佛金匮里盛放的是什么性命攸关的东西。杜秋娘很想上前去看一眼,但实在没有这个胆量。她还发现,每次看完金匮后,皇帝都会沉默很久。在那段时间里,他既不像造访平康坊的神秘风流的李公子,也不像大明宫中主宰天下苍生的皇帝,而更像是一个对天命无比敬畏,偏又不肯轻易认命的、自相矛盾的普通人。杜秋娘不敢打搅他,只能在旁边静静地守候,等待他恢复常态。

“是这个吗?”她从御榻的角落里翻出一把金光灿灿的钥匙。

“对!”皇帝一把抢过去,“怎么会在这里?”又看了一眼杜秋娘,“哦,肯定是朕疏忽了。”

他转身便向屏风后走去。

杜秋娘只得坐下来,又要等待了。她百无聊赖地抚弄起皇帝赐的紫檀琵琶,却小心地不发出一点声响。这把琵琶,他至今还未命她为他弹奏过。

突然,从屏风后面传来一记很响的“咣当”声。

杜秋娘吓得跳起来,奔到屏风前又站住,小心翼翼地朝内唤道:“大家……”

皇帝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且喜且悲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