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推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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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结冰了,远远望过去,就像一个巨大的水晶盘。

裴玄静听上年纪的内侍说起,过去太液池几乎从不冰冻。“天气变了,大明宫是越来越冷咯。”老太监边咳边叹。

也许是真的变冷了。裴玄静心想,自己在大明宫中度过的两个冬天,太液池都冻得硬邦邦的。

玉晨观位于太液池的西南侧,从向东的廊檐上看出去,整个水晶盘就在眼前。盘面并不平整,隐含水波的细微起伏,反射着一点又一点破碎的金色阳光。

从清思殿方向来人的话,必须绕过整个水晶盘。

裴玄静将东面的房门大敞,目不转睛地等待着。

在大明宫中,玉晨观的钟磬之声因别具一格的清润而受到称颂,并被写入诗句。钟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她等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只有永安公主曾从廊前经过,倨傲地抬着头,径直前行。自从上次在三清殿前的谈话后,她就对裴玄静唯恐避之不及。裴玄静感觉得到公主内心的忐忑和恐慌,但她实在没有兴趣和余力去揣测其中的含义了。

终于,水晶盘的边缘照出一行人匆匆赶来的身影——京兆尹郭鏦大人真够辛苦的。

“裴炼师!”一见到裴玄静,他便兴冲冲地说,“圣上饶恕了李弥,也答应你的请求了。”

“太好了!多谢郭大人!”裴玄静面朝清思殿的方向深深叩头。这一叩,她是真心实意的。

因为李弥劫杀了吐蕃囚犯论莽替,所以皇帝赦免了他的一切罪行,并且答应了裴玄静的请求,将已经完全痴呆的李弥放出宫,送到韩府由韩湘代为照看。京兆尹郭鏦将亲自去办这件事。李弥不可能留在大明宫中,这是裴玄静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妥善的处理办法。

李弥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所以不必担心他再泄露任何机密。尽管如此,皇帝的宽宏大量仍然超乎了裴玄静的期待。

裴玄静试探着问:“圣上他……有没有要召见我?”

郭鏦摇了摇头。

裴玄静有些困惑了。整整两年来,她在大明宫中咀嚼着对皇帝的仇恨,在心中已经把他描绘成了一个恶魔,但是今天他却对她十分通情达理。皇帝的恩典令裴玄静倍感不安。她不愿意对他心生感激,更害怕自己又一次被利用、被欺骗。

郭鏦说:“裴炼师,关于禾娘的事,我也问清楚了。”

“请郭大人告诉我。”

郭鏦叹了口气,简单地叙述了禾娘被吐突承璀的手下抓捕回京,又因熬刑被扔进地牢,遭到论莽替残酷凌辱直至惨死的过程。

“……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样的事。”良久,裴玄静才能说出话来。

郭鏦低头不语。

心中的仇恨再度熊熊燃烧起来。裴玄静清楚地感觉到胸中烈焰舔舐的痛楚,刚刚的犹疑转瞬而逝,信念重新变得坚定。她冷静地说:“看来在这两年里,李弥其实一直都躲在金仙观下的地窟中,还很可能亲眼目睹了禾娘的惨死,所以会对论莽替恨之入骨……只可惜,如今他已经完全痴了。除非有朝一日他清醒过来,才能说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嗯。”郭鏦亦沉重地点了点头。

裴玄静将一张纸递过去。

“还要麻烦郭大人一件事。”

郭鏦接过纸一看:“这诗……”

“我担心李弥见到韩郎还会发疯。所以想请郭大人在送李弥去韩府时,把这首诗交给韩郎。如果李弥不认得韩郎,便可以念这首诗给他听。”

“哦?”郭鏦不由地念起来,“丁丁海女弄金环,雀钗翘揭双翅关……”他疑道,“这是谁的诗?”

“长吉。”

“哦!”

裴玄静垂眸道:“我曾与李弥约定,任何人只要对他念出这首诗,便可以信赖。”

“可是他如今心智迷乱,还能听明白这诗吗?”

“能。”裴玄静坚决地说,“就算他忘记了一切,也一定会记得哥哥的诗。”

“好吧。”郭鏦将纸收入袖中,“哦对了,那些吐蕃人中有一个还活着,经过拷问,供出了飞天大盗的实情,与炼师的推断相差无几。据他说,潜伏在长安城中的吐蕃奸细,因需要多方打探情况,所以颇有几个掌握着飞檐走壁的绝技。元和十一年李素交出地下沟渠的图纸后,李景度便一直在暗地里寻找神偷,为了有朝一日再将图纸盗回来。结果,两者便沆瀣一气,勾搭了起来。”

裴玄静点头道:“波斯人富有,除了京兆府中的图纸和玄都观中的两本道经,其余东西都可以花钱去购买。但一则容易暴露身份,二则以李景度的个性,尤喜制造惊天乱局。这次的飞天大盗案和当年的京城蛇患案一样,都是用古怪的现象闹得人心惶惶、天下大乱,乃为李景度的一大乐趣。当然,这样做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转移大家的视线,让京兆府把所有的防范力量都放到佛骨上,从而使金仙观空虚,吐蕃人便可借机行事。为了不引起怀疑,另一批负责接应的吐蕃人一直等到迎佛骨的前一天才混进长安城。因为他们早就预料到,那天会有许多胡僧赶着入城,便乘乱偷盗了通关文牒,冒充于阗僧人的身份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