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鲁本斯

“彼得.保罗.鲁本斯。”

这房间里的所有动作与声音好像在瞬间被冻结了一样。彼得.保罗.鲁本斯的〈狩猎卡吕冬野猪〉。当然了,合理的假设是,那是一幅做工精细,价值一、两百万的仿制名画。然而,克拉布斯.葛雷夫的声音听来不太一样,基于他表现出来的紧张感,基于我对他这个人的了解,我没有任何怀疑。应该就是那幅以希腊神话的血腥狩猎为主题的原作,梅利埃格用长矛戳刺那只怪兽。自从德军于一九四一年洗劫了鲁本斯家乡安特卫普的那间艺廊之后,画作就失去踪影,直到战争结束后,人们相信也希望它仍被存放在柏林的某个地下碉堡里。我不是个艺术的爱好者,但是很自然的我有时候会上网去研究有哪些作品是失踪待寻的名画。而这一幅作品在过去六十年来一直是排行前十的失踪名画──不过,这应该是出于大家的好奇心,因为一般人都认为它应该是跟大半个柏林一样,都毁于祝融了。我试着舔舔上颚,把舌头沾湿。

“你刚好在去世的外祖母家中厨房密室里发现了一幅彼得.保罗.鲁本斯的画?”

葛雷夫咧嘴点头。“以前我也听说过这种事。虽说这不是他最棒或者最有名的画,但一定也价值不菲。”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五千万?一亿?最起码吧。几年前有一幅鲁本斯的画〈无辜者的屠杀〉失而复得,在拍卖会上以五千万卖出。而且单位是英镑,等于五亿多克朗。我需要喝水。

“对了,其实她会藏匿艺术品也不完全令我感到意外。”葛雷夫说,“你知道吗,我外祖母年轻时是个大美女,跟德国占领挪威期间的所有上流社会人士一样,她也跟一些高阶德国军官保持友好关系。她跟一个对艺术有兴趣的上校特别好,我住在那里时,她常跟我说起那件事。她说,他交给她一些画作,要她帮忙藏起来,直到战争结束。不幸的是,在战争最后阶段他被反抗军处决了,讽刺的是,当年德国还占上风时,那些人都还曾经喝过他请的香槟酒。事实上,直到波兰装潢工在厨房的佣人房架子后面发现那扇门之前,我都觉得我外祖母的故事大多不是真的。”

我不由自主地低声说:“太神奇了。”

“那可不是?我还没有调查那是不是真画,但是……”

但是,那的确是真品,我心想。德国上校哪里会收藏复制品呢?

我问说:“你的装潢工没有看到那幅画?”

“有,他们看到了。但我想他们应该不知道那是什么。”

“别那么说。公寓装了警报系统吗?”

“我知道你的意思。答案是有。那整条街上的公寓都是用同一家公司的警报系统。还有,装潢工们没有钥匙,因为他们只能在管委会规定的时间内施工,也就是八点到四点。通常他们在的时候,我也都在。”

“我想你应该要持续这样。你知道那整条街的警报系统是哪家公司的吗?”

“那公司叫做三什么的。事实上,我正想问你老婆有没有认识谁可以帮我鉴定那幅画是不是鲁本斯的原作。到目前为止我只跟你提过这件事。我希望你别跟任何人说。”

“当然不会。我会问问她,然后再打电话给你。”

“谢了,感激不尽。我目前只晓得,就算那是真画,也不是他数一数二的名作。”

我闪过一个短暂的微笑。“太可惜了。但是,把话题拉回到工作上吧。我想要打铁趁热。你哪一天可以跟探路者见面?”

“你说了算。”

“很好。”当我低头看着行事历时,许多念头在我的脑海里打转。八点到四点有装潢工待着。“最适合探路者的时间,应该是让他们能够在上班时间结束后再到奥斯陆来。而从霍尔腾开车过来要整整一个小时,所以我们这个礼拜找一天,大概约六点钟,可以吗?”我尽可能轻声说话,但声调仍稍微走音,显得刺耳。

“可以。”葛雷夫说,他似乎没有查觉到任何异状。“只要不是明天就好。”他补充了一句,然后就站起来。

“没关系,反正明天对他们来讲也太匆促了。”我说,“我会打你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

我把他送到接待区。“可以拜托你帮忙叫个计程车吗,妲?”我试着从欧妲还是伊妲的脸部表情来观察她对我的简称是否感到自在,但是葛雷夫打断了我。

“谢谢你。我在这里也有车。帮我问候你老婆,我就等你的消息了。”

他伸出手,我跟他握手时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我会试着尽快在今晚就打电话给你,因为你明天有事要忙,不是吗?”

“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在这里就结束谈话。就对话的节奏看来,我感到我们的交谈已经结束了,我该说句“再会”来做个总结。也许是基于一种直觉,一种预感,也许是我内心早已浮现的恐惧,我才会格外地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