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ill Loving You(2)(第3/3页)

  回忆是一件顶伤身的事。

  成冰记得他们在这里腐败过无数次,重阳端午甚至清明节都曾被他们作为名目拿来聚会的理由。那时候他们不知道象牙塔外的艰难,无须顾忌家庭和责任,有的不过青春二字,肆意挥洒,许多年后回首,看到的永是再难触摸的璀璨。

  物是人非。成冰心底涌起无数字眼,譬如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譬如人面不知何处去麻花依旧下油锅,凡此种种,尽是逝去不可追的流水往昔。

  下午黎锐带成冰和时经纬等人去扫墓,燕姐的骨灰存在K市城东名叫憩园的公墓,只是小小的一个格子,上面标着编号、姓名和存放人,还有一张黑白相片。成冰抚着那张相片仍不敢相信,这事情是真的发生过:“燕姐到底是什么病?”

  “扩张型心肌病。她读初中那年检查出来的,撑了快二十年了。”

  成冰心下怅然,燕姐为人泼辣,教训黎锐不务正业、教训她抽烟喝酒五毒俱全、教训席思永寡情薄幸丧德败行——怎么也看不出来那样能干的外表下是这么脆弱的生命。黎锐神态镇定,极轻淡的口气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多替我来看看。”

  回程时黎锐还有手续要去市人才市场,于是几人分道扬镳。成冰拿手机一查扩张型心肌病,原来是要忌劳累忌刺激的,病程可长可短,有一年内即猝死的,也有坚持二十多年的。成冰看了资料略有不悦道:“忌劳累,哈,我记得黎锐在电脑城租铺面之前,好几年都没工作,都是燕姐养着的吧?”

  时经纬微咳一声,成冰知道他的意思,以时经纬的人生态度最看不上的就是黎锐这样混吃等死的族群。然而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既然燕姐愿意,他人何必置喙?成冰却仍不免会想,如果燕姐工作没那么劳累,如果黎锐争点气,也许她还能多撑两年?

  成冰忍不住忿忿几句,随行的一个小平头忽发火道:“你们都知道些什么呀!不知道的事就别乱说,你们出息,你们出息就能看不起别人啦?”

  时经纬连忙剖白:“哪儿有这么严重,我们不就是……你说认识这么多年了,谁知道他女朋友有这个病啊,早知道的话,我们当时也好多督促黎锐不是?”

  那小平头是以前在黎锐的铺面里打工的,撅撅嘴看起来极委屈:“年初老黎到我那里住了两个月,天天都要靠药物来进行心理治疗。你们没看到的人真的不能想象他当时是一种什么状态——就像吉他上面的一根弦,不停地拉,不停地拉,你不知道它哪天会断,但是你又知道它一定会断——直到某天,在没有预兆的情况下,突然啪的一声……”

  黎锐父母在他幼时出国,他从小被扔在爷爷奶奶家里长大,那时黎锐和燕姐便是同学,常常眉来眼去。黎锐的父母回国时看出苗头来,生怕这个病秧子耽误儿子前程,即刻帮黎锐转了重点高中住读,此后年年催他出国——天高皇帝远,瞒过父母那一关并不太难,何况黎锐早以地下党人的精神和燕姐考到同一所大学来。

  难的是燕姐经年治疗仍无回春之望,早无生存下去的斗志。

  于是以全校TOP3成绩进入K大的黎锐,自此之后成绩一落千丈,成为常被人背后侧目以示的吃软饭的男人。

  成冰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不小心听到黎锐和燕姐调情时的肉麻腔:“你不放心我才好,我要是什么都让你放心了……”

  当时成冰一阵恶寒,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现在……现在才知道这句话背后隐含着什么。

  时过境迁,小平头描述起此事,仍无法掩饰那种悲剧发生在你面前,而你无能为力的沉痛感:“老黎把电脑城的铺面结业了,拿那笔钱去憩园给燕姐买了个格子。那天晚上他跟我说,其实他早就想到过会有这一天……”

  记得那天晚上,黎锐双手做枕,望着月下乌黑的檐角,极平静地说:“我就是没有法子相信,我还活着,而她已经不在了。”

  很久之后他又说:“你明天陪我去医院吧,我知道自己得治,我一定要走出来,要忘掉她,要好好生活,因为她希望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