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九九归一(第5/6页)

现在,我还能记起那个漫长的冬夜,发现《截辫》的我是多么的激动不已,甚至连夜就撇开了即将完成的《卅街档案馆》,转而开始列出《辽东轶闻手记》的提纲。然而,就在我将《卅街档案馆》的书稿交至出版社后,《辽东轶闻手记》的写作却并非如想象中的那般畅快淋漓,以至于一度让我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困顿之中。

于是,在长达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不断地为自己找到的叙述方式而惊喜连连,又不可遏制地将它们通通摒弃。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感到了真正的厌倦,并且开始怀疑,它或许将是一部永远也无法写就的小说。

我清楚地记得——2011年二月八日,我这样写下了《辽东轶闻手记》第一稿的开端:这篇故事的标题看起来多少有点耸人听闻。

只不过,由于叙述者往昔积攒的词汇贫乏至极,实在没有办法找到更为准确的切入点。我的意思是说,标题所展露的光芒过于暗淡,而故事本身却来得更为凌厉。这桩匪夷所思的事件几乎与家族生长的速度相仿,它在口口相传中表现得生机勃勃,不可遏制地干掉了一票票岁月。而那些在岁月里苟延残喘的家族过客,却因为无法击败的时间灰飞烟灭。事实上,这样的状况述说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虚构的丰饶。然而,摆在眼前的这堆旧墨迹却让我哑口无言。它们稀酥的质地将我惯有的怀疑掀翻在地挨个放血,于是我今天看到自己敲击键盘的手指不再犹豫不决。

这堆旧墨迹是“纸人割头颅事件”的传播者所为,他在家族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据说这位身材细长的男人酷爱记录,以至于《妇科经症》以及《奇门遁甲》这等古籍他都抄写得兢兢业业。但是家族后人显然与他最初的愿望背道而驰——他们无心弄懂旧墨迹上令人头疼的晦涩,只记下了那一笔圆劲精妙的小楷以为谈资,甚至我在翻看那堆充满惊悚的故纸时也犯下了同样的错误……2011年五月二十四日,我废掉已经完成的六万字,写了《辽东轶闻手记》的第二稿:其实,到了我这把年岁,有些事情本该让它过去,不好再旧事重提的。

只不过,在那些过于漫长岁月中间,“纸人割头颅”这桩往事始终如影随形般飘荡于我的周遭,总会让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可遏制地战栗连连,究竟无法剥离。因此,有时候我常常在扪心自问:倘若在我死掉之后,它是否还会裹缠着我干瘪腐朽的尸骨啃咬撕榨,如何都不肯离去?又或许这已然就是我的宿命,注定的在劫难逃?

半个世纪了。

半个世纪,我怀揣着这份秘密苟延残喘地存活于世,双脚孤独地颠簸流离于这片土地的大江南北,逃遁,似乎成了我的家常便饭。甚至,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半句无关紧要的闲话都会让我噤若寒蝉,掩面奔走。到了今天,我想这种惩罚应该走到了尽头,它已经让无法击败的时间把那个曾经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风烛残年的我,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感到惶恐不安吗?

我真的老了,动一动,身体里那些关节就会跟我抱怨不止。

而今天,我之所以决定把“纸人割头颅”这件亲身经历的事情公之于众,是因为我不久之前才获知,与之相关的最后一位重要人物业已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或许意味着我的叙述不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

——世事无常,谁又知道呢?

所以,请你在阅读完这些本就不该流传于世的文字以后,尽快地将其付之一炬,然后忘掉它们,用心过好余下的日子……直到2011年八月十九日,我摆脱了前两次的“溃败”,尝试着写下了《辽东轶闻手记》的第三稿。幸运的是,这次,我和我笔下的文字选择了相互信任。

当然,这也跟在此期间许多编辑朋友们的帮助和鼓励不无关系。他们是:周显亮、武宁、柳絮恒,以及戚小双;尤其是策划出版本书的戚小双兄,他对于本书的“打磨”几尽“苛刻”,时常让我这个作者感到汗颜不已。深情厚谊,良可感念,于此一并谢之。

窗外大雨。电闪。雷鸣。像极了这部小说的开篇。

也许,正有另外一个故事在马不停蹄地穿过阴沉的天空?

在结束这篇后记的书写之前,我又重新阅读了整部小说。那些如此生硬的描写和糙陋的对话依旧让我摇头不已,我还是没有给予它们本应有的肯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部失败之书并不会击碎我对“写点什么”的那分热爱。随着这场大雨的消退,我必定会收拾情绪,重装上阵。

——这似乎就是人们常说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故作深沉?有点煽情?反正……就是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