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9(第2/4页)

加百列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朱利安·伊舍伍德会给他补充更多的细节。伊舍伍德作为一个艺术品交易商可能算不上太成功,但他在纳粹劫掠欧洲艺术品的问题上可谓资深专家。他曾在多家报刊及行业杂志上发表文章讨论这个问题,五年前还与人合写了一部专著,这部专著一经出版,立刻收到了热烈的反响。尽管出版商一再请求,他还是一直拒绝透露自己孜孜不倦地深挖这个话题的私人原因。加百列是少数几个知道内情的人之一——朱利安·伊舍伍德曾经是那段历史的亲历者。

“1940年,伦敦和纽约在艺术界的地位微不足道,”伊舍伍德开始娓娓道来,“巴黎才是世界艺术的中心,而巴黎艺术的中心在第八区的拉波哀西路。拉波哀西路22号就是大名鼎鼎的保罗·罗森贝格的画廊,穿过院子,对面的23号就是毕加索的住所,毕加索和妻子奥尔佳·柯克洛娃——俄罗斯舞蹈演员生活在一起。艾蒂安·比纽的画廊就在街对面。乔治·维尔登斯泰因的画廊就开在57号。保罗·纪尧姆和若斯·埃塞尔也在那里。”

“那你父亲呢?”

“我父亲的伊萨科维兹画廊在保罗·罗森贝格的画廊旁边。我们一家人住在主陈列室楼上的公寓里。那个时候我叫毕加索为‘巴勃罗叔叔’,他画画的时候我可以站在旁边看。每次去他家,奥尔佳就会给我一大堆巧克力和蛋糕,直到我吃腻了为止。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德国人来了以后呢?”

“怎么说,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不是吗?德国对低地国家的入侵始于5月10日,到了7月14日,德军就已经开进了巴黎。埃菲尔铁塔上挂上了反万字符号,德军参谋部还在克里伦酒店驻扎了下来。”

“劫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希特勒胜利进军法国两天后。他下令犹太人将收藏的所有艺术品交给德国人‘代为保管’。实际上,德国对整个法兰西的劫掠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我没记错的话,希特勒好像专门成立了一个组织,负责对法国的洗劫工作。”

“当时成立了好几个组织,最重要的一个叫‘罗森堡国家指导总部’,简称为ERR。这是一个庞大的集团,它有专门搜寻艺术品的情报部门、专门查抄抢掠的突击部队和一群研究艺术史、鉴赏艺术品的专家。我的天哪,它甚至还有一群木匠,专门给抢来的艺术品制作板条箱,以便将它们运回德国。”

“拉波哀西路肯定是他们劫掠的第一站。”

“ERR盯上的都是艺术品交易商和收藏家。罗斯柴尔德家族的藏品连同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犹太银行巨头大卫·大卫-威尔和雅克·斯特恩的藏品也没能逃过一劫。拉波哀西路上所有犹太人开的画廊都遭到了洗劫。伊萨科维兹画廊也是如此。”

“你父亲当时有没有设法保护自己的藏品?”

“大多数交易商,包括我父亲,都曾经试图保护过他们最宝贵的藏品。这些东西要么转移到了边远城市,要么放进了银行金库,要么运出了国。但那些未受保护的藏品很快就被德国人抢了过去。‘怪战’[1]期间,德军还没入侵法国的时候,我父亲在波尔多租了一间别墅,把他最重要的藏品都搬了进去。德军逼近巴黎时,我们逃到了波尔多。法国被分割成沦陷区和非沦陷区时,我们正好处在维希政府[2]的管辖范围内。但在1940年秋天,ERR突击部队还是在法国警方的陪同下闯进了我家,把父亲的藏品都抢走了。”

“德国人是怎么找到他的藏品的?”

“我父亲错就错在把他保护藏品的计划告诉了一个法国同行。结果那个法国人向ERR告了密,为此换取了藏品价值百分之五的报酬。生活就是这样,没办法。”

接下来的事情加百列都已经知道了,他也不想让伊舍伍德再说一遍。1942年末,德军开进非沦陷区后不久,党卫队和它在维希政府的爪牙就开始抓捕犹太人,把他们收容起来,送到死亡集中营。伊舍伍德的父亲出钱让两个巴斯克走私者带着小朱利安翻越比利牛斯山去了西班牙避难,他自己则和老婆留在了法国。1943年,夫妇俩被逮捕,他们被送往索比堡集中营后很快遇难。

伊舍伍德猛地打了个激灵:“我想我得喝一杯。出去走走吧,加百列。透点新鲜空气对我俩都有好处。”

他们走进杰明街转角处的一家酒吧,在咝咝作响的煤气炉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伊舍伍德点了一杯梅多克酒。他看着燃烧的火光,心思仍在战时的法国。加百列悄悄潜进了他的内心世界,就像一个小孩偷偷摸进了他父母的房间一样。

“被抢的画最后都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