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验 33

伦敦,圣詹姆斯

杰奎琳原本以为,独自走一小段路可以安抚自己的神经。她错了。她实在应该打一辆出租车直接来到尤瑟夫门前的,因为此刻,她真想转回身去,告诉沙姆龙和加百列,让他们下地狱去吧。她只有几秒钟的时间让自己镇静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对恐惧很不适应,尤其是眼下这种恐惧,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这样的恐惧,她平生只经历过一次——在突尼斯的突袭之夜。不过那天晚上加百列在她身边。如今她将孤身赴险。她想到了自己的祖父母,他们深陷索比堡集中营坐以待毙的时候,所经历的必定也是这种恐惧。如果他们能在纳粹绞索面前承受恐惧,我也能直面眼前的一切,她想。

然而她的感情中,还有些别的东西:爱。强烈,不可遏制,难以承受的爱,完美纯粹的爱。十二年来不曾泯灭过的爱。同其他男人的感情都不值得一提了。正是加百列的承诺最终把她推到了尤瑟夫的门前。她想到了沙姆龙招她入行的那晚说的话:“你必须对你做的事情抱定信念。”哦,是啊,阿里。她想。我当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怀着信念。

她按下了尤瑟夫公寓的对讲按钮。片刻过去。没动静。再按,等待,看表。他让她九点钟来。她太紧张了,生怕来迟,于是早到了五分钟。那我该怎么做,加百列?留下?绕着公寓走走?如果她就此离开了,也许就再也不回来了。她点起一支烟,在寒气中跺着脚,等待着。

过了一阵子,一辆福特面包车在她眼前的马路上戛然而止。侧门拉开,尤瑟夫跃上了柏油路面。他朝她走来,双手插在皮夹克的兜里,脑袋一左一右地摇着:“你站在这儿多久了?”

“我不知道,三分钟。五分钟。你究竟去了哪里?”

“我对你说过九点钟来。我没说九点差五分。我说的是九点。”

“我不就是早来了几分钟,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游戏规则变了。”

她想起了加百列对她说的:你没有害怕的理由。他们挤对你,你也挤对他们。

“听着,规则没变,除非我承认它变了。我还没决定去不去呢。太疯狂了,尤瑟夫。你连我什么时候回来都没告诉我。我爱你,尤瑟夫。我想帮你。不过你必须设身处地为我想想。”

他的态度立即和缓下来:“对不起,多米尼克。我只是有些紧张。一切都会顺利的。我不是有意要迁怒于你。进来吧,咱们谈谈。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加百列此前从未见过这福特车。在它消失在夜幕之前,他写下了车牌号。沙姆龙来到窗前,与他一起望着尤瑟夫和杰奎琳消失在公寓楼的大堂。片刻后尤瑟夫公寓的灯亮起来。加百列能听见两种声音。尤瑟夫,沉稳安宁,语带安抚;杰奎琳,焦躁,紧张。沙姆龙在沙发上安顿好,隔街观景,犹如面对着一幅电影银幕。加百列闭着眼,倾听着。他们在互相刺探,在房间里绕着圈子,像一对搏击的拳手。加百列用不着睁眼去看。他能听得出来,因为每次他们走过电话机的时候音量都会加强。

“这是什么,尤瑟夫?毒品?炸弹?告诉我,你这畜生!”

她的表演太逼真了,以至于加百列很担心尤瑟夫会改了主意。沙姆龙似乎看戏看得很有滋味,当杰奎琳最终同意出行的时候,他抬眼看着加百列:“太精彩了,分寸合适,漂亮,好样的。”

五分钟后,加百列望着他们爬上一辆深蓝色的沃克斯豪尔。几秒钟后,一辆汽车从加百列的窗前驶过,那是沙姆龙的跟踪人员。现在除了等待,没别的事可做了。为了打发时间,他倒回磁带,再一次听着他们的谈话。“你得对我说实话,”杰奎琳的声音说道,“这一切结束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加百列停下磁带,他不知道她这话究竟是对尤瑟夫说的,还是对他说的。

克伦威尔路的午夜,一条沉闷的街道,连接着伦敦中心区和西部各区。在杰奎琳眼里,它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美丽。爱德华酒店原本刻板无味,如今它和它的霓虹灯标牌竟让她着迷。颜色变换的交通灯投射在雨地上反射回来,这一刻在她眼里,真成了一幅大手笔的都市风景画。她将车窗降下数寸,嗅着空气里的味道:柴油尾气,湿气,廉价的煎炒食物。伦敦之夜,太壮丽了。

他们已经换过车了,蓝色沃克斯豪尔换成了一辆挡风玻璃有裂缝的银灰色丰田。沃克斯豪尔由一个相貌不错的小伙子驾驶,他的棕色头发向后拢成了一条马尾辫。此刻坐在方向盘后面的是个年纪大些的男人。至少四十岁了,她猜想。那人一张瘦长脸,黑色的眼睛透出紧张神色。他开得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