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验 21

伦敦,梅达谷

趁着加百列搬行李的工夫,杰奎琳察看着她的新家,一室一厅的狭小公寓,一扇窗户俯瞰着一座小后院。一张折叠式沙发,一把旧皮革面的椅子,一张小写字台。窗户旁边是暖气片,暖气片旁边是一扇通往厨房的门。厨房的面积比加百列双桅船上的小舱室大不了多少。杰奎琳走进厨房,一格一格地打开柜门察看着,遗憾的是,每一格似乎都比上一格更脏、更恶心。

“我会派递送专员为你买些东西。”

“你就不能找个好些的地方?”

“多米尼克·伯纳德是一位巴黎女孩,来伦敦找工作的。我想在上流社区租一间三睡房豪宅似乎不大合适。”

“你是不是就住在那样的地方?”

“不是。”

“陪我几分钟。我感到一个人留在这里会很压抑。”

“就几分钟。”

她将水壶灌满,放在电炉灶上,旋开了开关。加百列找出袋泡茶和一盒盒装牛奶。她做了两马克杯奶茶,端进了客厅。加百列正坐在沙发上。杰奎琳脱了鞋,在他旁边坐下,曲起腿,膝盖托着下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明晚。如果不成功,那就后天晚上再来。”

她点起一支烟,把头向后一甩,一口烟喷向了天花板。接着她看着加百列,眯起了眼:“你还记得突尼斯的那一夜吗?”

“哪一夜?”

“行动的当晚。”

“我当然记得。”

“我记得太清楚了,好像就在昨天。”她闭上双眼,“尤其是泅水回到小艇的经过。我太兴奋了,简直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我要飞起来了。我们真的办成了。我们闯进了巴解组织大院的中心,冲进了那王八蛋的房间里,把他给做了。我快活得要尖叫了。可我永远也忘不了你脸上的表情。你中了魔障。在船上的时候,你的神态就好像被杀的死鬼就坐在你旁边。”

“很少有人能理解面对面枪杀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用枪抵住他的头,扣动扳机,那滋味就更少有人理解。在秘密战场上杀死一个人,不同于在戈兰[1]、西奈,就算你杀的人是阿布·吉哈德这样的畜生。”

“我现在理解了。我们回到特拉维夫以后,我觉得自己表现得好蠢。我当时以为你就像是打球贏得了比分,可其实你心里一片死寂。我希望你原谅我。”

“你无需道歉。”

“可我不理解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沙姆龙使了什么手段又把你勾回来了。”

“和沙姆龙一点关系没有。是因为塔里克。”

“塔里克怎么了?”

加百列无声地坐了片刻,然后站起来,走到窗前。在院子里,有三个小男孩正在昏暗的灯下踢球,在潮湿的风中,一张旧报纸如同一片灰烬,飘浮在他们的头顶。

“塔里克的哥哥,穆罕默德,是‘黑色九月’的成员。阿里·沙姆龙在科隆找到了他,派我去干掉他。我趁他睡着的时候溜进他的公寓,用枪对准他的脸。然后我弄醒了他,让他不得安静地死去。我打了他的两只眼睛。十七年后塔里克来报复了,就在我的眼前,他炸飞了我的妻子和儿子,”

杰奎琳双手捂住了嘴。加百列依旧盯着窗外,然而她知道,此刻他看到的是维也纳,而不是院子里玩耍的男孩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塔里克犯了个错误,”加百列说,“不过他是从来也不会犯这种错误的。他谨慎,精细,是个完美的捕猎者。他盯上我的家人是有原因的。他要他们的命是为了向我报杀兄之仇。他知道这样比杀了我更厉害。”他扭头面对她,“站在专业的角度评价,他的手段妙极了。”

“所以现在你要杀了他报仇?”

他扭头看别处,什么也不说。

“我一直为了维也纳的事情责怪自己,”杰奎琳说,“如果我们没有……”

“不是你的错,”加百列打断了她,“是我的错,我头脑应该更清醒。我的行为是愚蠢的。不过都过去了。”

他冷冷的言辞像匕首刺进她的胸口。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弄灭了烟头,然后抬眼看他:“你为什么告诉莉亚我们俩的事?”

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杰奎琳担心自己说得太多。她想找个法子缓和气氛,改换个话题,然而与此同时,她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如果加百列没有坦承外遇的事,莉亚和丹尼就不会到维也纳去——那里可是他执行任务的是非之地。

“我告诉她因为我不想对她撒谎。我的整个生活就是一个谎言。沙姆龙说服了我,让我自信自己做得很完美,可我不完美。那一次是我平生第—次表现得有点人情味,带点人性的软弱。我想我需要和她分享这些。我想我需要找个人,原谅一下我的某个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