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考验 11

大战之前,莫里斯·哈勒维是马赛最杰出的律师之一。他和妻子蕾切尔住在时尚社区的席尔瓦贝尔大街,那里是本土化的犹太成功人士聚居的地方。他们的房子庄重富贵。他们以身为法国人而骄傲。在他们心里,自己首先是法国人,其次才是犹太人。的确,莫里斯·哈勒维同化程度太深了,他甚至很少去犹太人的教堂。然而德国入侵以后,哈勒维一家在马赛的诗意生活戛然而止。1940年10月,维希“合作政府”颁布了《犹太人地位法》,将犹太人降为维希政权下的二等公民。哈勒维被剥夺了律师行业资格。他被勒令在警察局注册,后来他和妻子又被强迫在服装上佩戴大卫之星的标志。

到了1942年形势恶化了,盟军进攻北非后,德军进入了维希政权的法国。法国抵抗力量对德军实施了一系列致命打击。作为报复,德国的保安警察在维希政权的协助下采取了血腥的杀戮。莫里斯·哈勒维面对威胁,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当时蕾切尔已经怀孕。要在马赛的乱局里照顾好新生儿,那将是无法承受的负荷。他决定离开城市到乡下去。他用积蓄在埃克斯城外的山里租下了一处村舍。一月份,蕾切尔产下一名男婴,取名艾萨克。

一周后,德国人和法国警察开始集中犹太人。他们花了一个月才找到莫里斯和蕾切尔。二月的一个晚上,在一位当地的宪兵陪同下,一对德国党卫军军官出现在村舍门前。他们给了哈勒维一家二十分钟收拾好一包行李,不得超过六十磅重。就在德国人和宪兵在厨房等候的时候,住在隔壁的妇人出现在门口。

“我的名字叫安妮·玛丽·德拉克洛瓦,”她说,“我去市场的时候把我儿子托给哈勒维一家照顾了。”

宪兵查看了记录。记录显示房子里只住着两名犹太人。他把哈勒维夫妇叫出来,说道:“这个女人说那孩子是她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莫里斯·哈勒维一边说,一边趁着蕾切尔还没出声就用力地捏了她的胳膊,“我们只在午后时间替她照顾一下。”宪兵怀疑地看了看莫里斯·哈勒维,又一次查看了他手上的记录。“快带上孩子离开,”他对那妇女呵斥道,“我真想把你关起来,就凭你居然把法国儿童托付给这些肮脏的犹太人。”

两个月后,莫里斯和蕾切尔夫妇在索比堡集中营遇害。

法国解放后,安妮·玛丽·德拉克洛瓦带艾萨克去了一座犹太教堂,对那里的教士讲了当初在埃克斯发生的故事。教士说她可以把孩子交给犹太家庭收养,或是由她自己抚养,二者由她选择。她把男孩带回了埃克斯,将他同自己信天主教的孩子们一道养大。1965年,艾萨克·哈勒维在尼米斯娶了个女孩子,名叫黛伯拉,他们回到马赛,在席尔瓦贝尔大街父母亲的旧居里定居下来。三年后他们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取名萨拉。

巴黎

米歇尔·杜瓦尔是巴黎最炙手可热的时尚摄影师。设计师和杂志编辑尊敬他,因为他的照片气场强大,热火的性感颇能吸引眼球。杰奎琳·德拉克罗瓦认为他是头猪。她知道,他所成就的一切都来自对模特的虐待。她可不愿意同他合作。

她下了出租车,走进圣杰克大街的一座公寓楼,米歇尔的工作室就在里面。有一整个小组的人正等在楼上,化妆师,发型师,服装师,纪梵希公司派来的代表。米歇尔站在一架梯子顶端,调整着灯光。他样子好看,齐肩的头发,身材像猫。他穿着黑色的皮裤,拉得很低,箍着他狭窄的髋部和一件松松垮垮的套头衫。杰奎琳走进来的时候,他朝她眨眨眼。她微笑着说道:“很高兴见到你,米歇尔。”

“我们会拍得很好的,对吧?我有这个感觉。”

“希望如此。”

她进了更衣室,脱了衣服,对着镜子以专业的冷静査看着自己的外表。就外表来说,她的美貌惊人:高挑,双臂双腿曲线优雅,精致的腰肢,淡橄榄色的肤色。她的胸部在审美上是完美无瑕的,结实,浑圆,不大不小恰到好处。摄影师一向喜欢她的胸脯。大多数模特都讨厌拍睡衣照,然而对杰奎琳却从来不成问题。她一直以来都片约不断,档期总是排不过来。

她的目光从身体转移到自己脸上。她的头发乌黑卷曲,一直披到肩上,一双黑眼睛,又细又长的鼻子。她的颊骨宽而勻称,下巴尖,嘴唇饱满。这是一张绝对天然的脸,没有经过整容,她很为此自豪。她身子前倾,仔细察看着眼睛周围的皮肤。她不喜欢自己看到的东西。其实那还算不上皱纹——只是隐隐约约的细线。这是岁月的痕迹。这已经不是一双小女孩的眼睛了,是一双三十三岁女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