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21页)

后面的事情郑源一辈子都忘不了——他都没看清那猴子是怎么动的,只知道它上一秒还在原地,下一秒已经骑到自己脑袋上,伴随着一瞬模糊的残影,他的脖子上多了七个洞,汩汩冒血。痛感来得很迟,但持续了很久,当吴汇扑过来掀翻他的时候,郑源的眼前又闪过了那只猴子的利齿。

“要弄死你办法多得很!”吴汇死死压住他,一只手攥住他的头发让他动弹不得,郑源的钢笔不知何时到了他手里,笔尖戳着动脉,坚硬冰凉。同一时间审讯室的门“砰”地撞开,汪士奇带着两个人冲进来,三把枪同时指上了吴汇的要害。

“先等等!”郑源在汪士奇扣扳机的前一秒举起了手,“我没事!别冲动!”

汪士奇的枪口纹丝不动:“我数三下,自己起来,不然我就开枪——”

吴汇突然俯身到他耳边,声音低到接近耳语:“别再查下去。”

郑源惊讶地转头看向他,对方的眼睛里是货真价实的祈求。

“一!”

“求你……就当可怜我……所有人都已经付出代价了……别再查下去。”

“二!”

“去感恩堂的圣母像,那里埋着他们要的证据。”

“三——”

脖子上的力道陡然一松,吴汇举起手站起来,下一秒就被汪士奇揍翻在地。拳拳到肉的闷响让郑源想吐,他大口喘着气,拽了一下汪士奇的裤脚:“够了。”

“不揍一顿不能好了,跟我玩花样!”汪士奇揍红了眼。郑源又拽了一下:“你好歹先让我起来吧。”

汪士奇这才愤愤地收了手,同事赶忙一拥而上把吴汇押了出去。“你没事吧?”汪士奇伸手摸摸郑源脖子上的墨迹,还好,没破。“腿呢?碰到没有?”

郑源躺在地上摇头:“哪都挺好,就是发型乱了。”

汪士奇终于笑了一下,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放松下来。轮椅摔到了一边,他扶起来重新调了调。郑源抱着他的肩膀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坐回座位里去。

“说真的,哪儿疼别憋着啊,这也不丢人。”

“脸疼,行不行?”郑源拍着袖子上的灰,“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想杀我。”

“你又知道了,下次是不是得刀捅你肚子里才算数啊。”汪士奇皱眉,“对了,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啊?”

“别装傻,当我瞎呢。”汪士奇捡起了郑源的钢笔,墨胆摔劈了,漏了他一手,他抬手要扔,被郑源要了回来,他翻过一张照片,在空白处写下那个地址。

“这什么?感恩堂?”

“市里面一个小教堂。你去看看吧。他说,证据就在圣母像下面。”坠楼

上到二楼的楼梯是深蜜色的木纹,古典大方,配着同色的木质踢脚线和扶手,十八级,一个小转弯,然后再九级。未来的无数次,这段楼梯在郑确的噩梦里循环回放,有时他全身被绳索束缚,有时腿脚沉如铅块,有时什么感觉都没有,偏偏那楼梯被无限拉长,任他怎么紧赶慢赶,都始终抵达不了那个命定的终点——一扇半掩的小门,缝隙中溢出滞重的灰雾,一个拉长的女声如同坏掉的收音机一样反复重播:“你……是你!”

郑确知道这是那天,永远没办法逃出去的那天。那天郑确跑得很快,老三跑得更快,楼梯的木质踏面悾悾乱响,让人徒生出摇摇欲坠的错觉。二楼是一条狭窄过道,四扇炭黑的木门沉默相对,只有最末一扇门不祥地半掩着,通过它,郑确瞥见徐婷跌坐在地板上,背对着他们,只看得见肩膀和手腕细细抽搐。远些,是洞开的玻璃推拉门,被风扬起的纱帘,小阳台树影斑驳,阳光正好。再远些,教堂的砖红屋顶衬在一片深绿的树海里,一漾一漾,像碧涛里悠闲摆荡的一条船。礼拜日,细细的唱诗声随着暖热的熏风盘旋在空气中,恬美如一场绵长的午睡,世界在此刻静止,直到老三的妈,那个美丽的,端庄的,冷冰冰的中年妇人,突然发出了一声号叫。

那不像人类能发出的声音,倒像是一匹被长矛贯穿的野兽,尖锐的啸叫混合着嘶吼,从胸腔里延绵不绝地呕出来,不成调,不成句,痛苦得几乎永远不会结束。她手扒着栏杆,歇斯底里,朝楼下俯身成一个怪异的角度,仿佛从腰中间对折成了两半。老三走过去拽住徐婷的胳膊,颤抖着问:“我弟呢?”

徐婷不说话,半转过脸来,满满都是泪痕。老三猛地一把拽起她,咆哮着吼出了声:“问你呢!我弟人呢!”

徐婷扭着胳膊挣扎,声音也刺耳起来:“关我什么事!他……他自找的!”

郑确脑子里一团糨糊,恍惚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应该做什么。他茫然又着急,拼尽全力挡到徐婷与老三之间,想让他们好好说话:“你们别这样,到底怎么了……老三你先松开……哎,徐婷你别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