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6页)

“你说的难道不是洗脑吗?要是被删除的记忆还会重新出现呢?要是记忆重新浮现的时机错了怎么办?万一攀岩的人正悬在1000米的高空,阻滞却突如其来怎么办?”

他略显惊慌地看着我。在那之前,他的语气里多少有点优越感,但那之后我察觉到里面夹杂着恐惧和讶异。

“这个问题非常好。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无意冒犯。所以,嗯,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呢?有人会将责任归咎于那些‘杀死’(用你的话说)攀登者记忆的人。”

就在那个时候,电话响了,但他没接,我怀疑可能是劳拉打来的。他用了一贯的战略:话题突转,可能觉得已经说了太多自己的研究实验。

“很遗憾劳拉没来,不然我们可能会聊得更开心。你知道的,我清楚你们的关系,所以不用再瞒着我了。劳拉和我之间没有秘密,她告诉你关于那个提摩西的事了,对吧?”

我知道他并非故弄玄虚,所以就向他承认了我和劳拉的关系。当场被他识破,未免有些尴尬,我告诉自己,他和劳拉的关系比我想象的还要紧密。他们共享那方私密的空间,尽管我有种自己是那方空间中的常客的幻觉,但其实在那里我连个客人都算不上。

“我问你你们之间关系的时候,其实早就知道你们已经在一起了,”他说,“一个小测试而已。”

“我没及格。”

“不如说你只是想谨慎一些,再说我的问题也有点儿冒昧。”他安慰我,“劳拉对你而言有多重要?或者说,你觉得她对你而言有多重要?”

“意义重大。”

“你都没犹豫,”他观察着,“那就祝愿你俩一切都好吧。有人问过你来我这边的事吗?”

“没有。”

“要是有人问起,马上告诉我,不管是谁问的,知道吗?”

“当然。”

“很好,谢谢。”

我决心遵循他的那套规则,所以这次我换了话题:“你结过婚吗?”

“我的简历都是公开的,理查德,你竟然没读过?我没结过婚。为什么呢?因为我年轻的时候,净顾着做研究、发展事业,我的事业起步挺晚的。要是两个一起长大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他们会很容易忍受对方的怪癖和习惯,但老了,就几乎不太可能了。或许我没遇见合适的人吧。有一次,我被一个年轻女人迷得神魂颠倒,但却狼狈收场。”

“为什么?”

“你难道想让我一语道破天机吗?今天晚上就聊到这儿吧。你想知道我最初的记忆是什么吗?”

“我预感我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你的预感很对,哥们儿,你有做灵媒的本事。我并没有坐在阳台上,试着折断一根木头。那是一个美丽的初夏,阳光明媚,我在院子里,到处都是玫瑰。我站在一片玫瑰灌木丛边上,手里拿着一大束红花,脚边蹲着一只花斑猫。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小时候所有大人看起来都挺高的)靠过来和我说了些什么。他穿着深色的制服,胸前别着好多徽章,其中的一枚尤其引我注意,可能是因为它特别闪亮。我觉得它应该是银的,十字架形状的。那个理着平头的金发小伙子注意到了我,这让我特别骄傲。

“这就是我的记忆,到现在还历历在目。我在德国出生,不知道你是否清楚,我是个犹太人。我4岁的时候和母亲及妹妹来到美国,我妹妹英琦当时还是个婴儿。我母亲后来告诉我,那天纳粹突击队员突然‘到访’,我父亲被他们毒打了一顿,几天后在医院里去世了。但那段记忆,被掩盖的痛苦回忆,其实一直在我的脑子里。我更想保留我的回忆,你懂的,不管它有多痛苦。我有时就像一个天主教徒,把粗糙的记忆像毛织皮带一样系在腰或者大腿上。这些记忆让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看似平常的人究竟能做出什么,表象背后有时潜藏着猛兽。”

他站起来,打开灯。我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眨了眨。他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外面简直糟透了,”他说,“快半夜了。你确定不想在这里过夜?”

“劳拉会担心的。”我说。

“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他说,指了指前厅,“我相信她会理解的。”

“不用了,没关系的,我能搞定。”

“那我给你叫辆出租车吧,钱我来付。让你待到这个点儿都是我的错。”

“这次聊得很尽兴。”我说。

“就像我之前和你说的,没必要撒谎。”他说完就到前厅去叫出租车了。

事实上,我没有说谎。他可能是我那时遇见过的最能启发人心的人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声望和名气,还因为他那不容置疑的个人魅力。但与此同时,他却好像总是把自己关在玻璃笼子里,因为他没办法接受这一事实:别人并不是他那场变态心理游戏中的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