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6/6页)

“让盖拉来。”我妈说,“你每次都撒太多。”

“约翰死了你会难过吗,卡蜜儿?”艾玛说着,吸吮火腿的蜜汁。“是我死了你比较难过,还是约翰死了你比较难过?”

“我不希望再有人死掉。”我说。

“风谷镇已经死太多人了。”

“你听你听。”亚伦说。

“还是有人该死。约翰就该死。”艾玛继续说下去,“就算他没有杀人,他也还是该死。他妹妹死了,他也不用活了。”

“照你这么说,那我也该死。因为我妹妹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说完,我又塞了一颗玉米粒到嘴里。艾玛仔细打量我。

“或许吧。但我喜欢你,我不希望你死掉。你说呢?”她转头看着妈。我突然想到,艾玛从来不叫我妈——不管是“妈咪”“妈妈”还是“爱多拉”,就好像她不知道我妈的名字,但又不想被发现。

“玛丽安过世好久了,我想我们早该跟她一起死的。”她消沉地说,但马上又开朗起来。“但我们没有死,日子也还是照样过下去,不是吗?”她摇一摇铃,盖拉进来收餐盘,她像一匹年老体弱的狼,绕着餐桌打转。

点心是橘红色的水果冰沙。我妈蹑手蹑脚地从橱柜里拿出两支水晶酒杯,走回来时粉红色的眼眶湿湿的。我的胃翻腾了一下。

“卡蜜儿跟我,我们要到房间里喝一杯。”她对着亚伦和艾玛说。她照了照橱柜上的镜子,抿了抿头发。为了这一刻,她连衣服都换好了。明明是晚餐时刻,她却穿着睡衣。我跟在她身后上了楼梯,就像小时候她唤我的时候一样。

接着,我进到了我最想去的地方——她的房间。宽大的床铺上,枕头像藤壶一样冒出来。墙壁上镶着全身镜。那片大名鼎鼎的象牙地板把室内反射得熠熠生辉,我们好像身处在一个月光皎皎的雪域世界。她把枕头扔到地上,掀开棉被,示意我坐到床上,然后才靠在我身边坐下。玛丽安死后,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有好几个月都不肯见我,我知道想蜷缩在她身边是奢求中的奢求。如今我终于一偿宿愿,只可惜已经晚了十五年。

她用手指梳顺我的头发,递上一杯饮料。我闻一闻:焦糖苹果的味道。我僵硬地接过来,没有动口。

“我小的时候,你外婆曾经把我带到北林去扔掉。”我妈说,“她没有生气,也没有难过,只是很冷淡,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她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她根本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说上车。我没穿鞋子。到了北林,她牵着我的手走在小路上,走得很急,然后我们突然离开小路,她甩开我的手,叫我以后不要再跟着她。我那时候才八岁,还很小。等我走回家,脚上都是一条一条的刮痕,她从晚报后面探出头来瞥了我一眼,然后就走回房间,就是这间房间。”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小孩子这么小就知道妈妈不疼她,不出乱子才怪。”

“相信我,我知道那种感受。”我说。她继续梳我的头发,还腾出一根手指头,玩弄我那块头皮。

“我也想要爱你,卡蜜儿,但你好难带,哪像玛丽安,她比你听话多了。”

“妈,够了。”我说。

“不行。我还没说够。让我照顾你,卡蜜儿。就这一次,就需要我这一次。”结束吧。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那我就如你所愿吧。”我说。我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饮料,拿开她的手,稳住自己的声音。“妈,我一直都很需要你。我是真心的需要你,而不是任你摆布,在你要我需要的时候我才需要。还有,我绝不会原谅你对玛丽安做的事。她还只是个孩子。”

“她永远都会是我的孩子。”我妈说。

[1] 18世纪时,德国有位叫孟乔森的男爵,总是用装病来吸引别人的关注,且伪装得惟妙惟肖。1851年,一篇发表在英国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上的文章,第一次以“孟乔森综合征”来命名这种症状,而代理孟乔森症候群(Munchausen Syndrome by Proxy),又称代理性佯病症,指的是病患使他人替代自己成为患病的角色,获得注意并借此取得医疗介入。——编者注

[2] 普西芬尼是罗马神话中冥王普鲁托之妻冥后,也是希腊神话中的珀耳塞福涅。——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