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姊妹(五)

“这孩子,有什么不合适的,听我的没错。下午你就把她叫来,晚上与我们一起吃饭,图个热闹。”

“那……文书就谢过伯母了。”

孙夫人点点头,开心道:“这下可再好不过了。你伯父那个人,平时就闷得很,少于同我说话。自从前年审错了案子,被贬到这里来,他更没了精神,话也更少了。你能和柳姑娘常来我们家,不仅我高兴,老太太也更喜欢。”

“审错了案子?伯父是因为这个才到这里来的吗?”丁文书奇道。

孙老爷是打算一直把这件事瞒着丁文书的,毕竟长辈尊严,怎么能把丑事告诉晚辈?然而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终究还是被自己的夫人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孙夫人叹口气,“你伯父那个性格,这几天相处,你也该知道,大话空话说得多,官腔打得响亮,做起事却糊涂。在晋城那会,有人报官说家里丢了东西,他胡乱一审,就抓了那户人家的家丁,屈打成招。后来你猜怎么着?报官的人又来说,找着东西了,原来是自己放在别的地方,忘记了。”

“这个……真是冤枉了……”

“可不是嘛。也是他时运不济,要是这天下还是皇上的天下,这种小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可那会正遇着搞什么革命,把大清朝给弄没了,换了新主子。于是就有小人去告状,把你伯父给贬了职,发配到了这边。”说着,孙夫人不断叹气。“发配”一词用得极妙,彷佛西河口是边关地界,来了就回不去了。

“前年来的,那现在伯父对西河口,该有一些了解吧?”

“了解倒是不多。他刚来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泄了气,成天喝酒。好在那会你父亲还在,时常过来陪他说话,劝他。”

“嗯。那,伯父平时与当地乡绅接触多吗?”

“你说王家?几乎没有。可能是因为他是新来的官儿,王家有意不放他在眼里,只是初上任的时候来拜会过一次,后面就再没有来。也是这次要嫁闺女,才请了他一次。”

“原来如此。”

两人又聊了几句家常,孙夫人便出去了,留下丁文书一个人继续查资料。

翻了好几十页,丁文书总算看到了王老爷的大名。

“王云贵……嗯,找到了。”丁文书很兴奋。

“王云贵的父亲是……啊,对,王常省,也是个大地主。嗯?王常省有两个儿子?”

其实王家的兴盛,得追溯到他的祖父那一代。祖父弃农经商,几十年下来总算有了些积蓄,并在西河口定了居,将家产传到了王云贵的父亲王常省手里。

王常省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耳濡目染学到了许多生意经。当家之后,不过十数年的经营,便把王家的产业做大做强,不仅为富一方,在外省还有一些不小的买卖。

不过,让丁文书疑惑的是,花名册里明明白白写着,王云贵并非王常省的长子,而是次子。长子应该是王云贵的哥哥:王云富。

“奇怪……”丁文书疑道。

自古常言道:长幼有序。皇帝传位是给大儿子,老百姓传家产也应该是给大儿子才对啊。就算是兄弟分家,那分家之后,也应该是大儿子留守祖产,小儿子移居别处。怎么身为次子的王云贵占着家产?不仅如此,丁文书记事之后,便只知道有个“王云贵老爷”,却从未听说过王老爷还有个哥哥呢?

这个叫王云富的人,到底去了哪儿呢?花名册只提到这个人,却再没写他的下落。难道是早早移居了别处,不算本地户籍,便再也没有记录的必要了?

……

孙老爷走在吉庆街头,略微感到一丝寒意,便裹紧了衣服。

河边尚未发芽的细嫩柳条如同没钱穿衣服的穷人,在风中凌乱飘舞;粗壮的树干又如命运一般,让它们无处可逃。已经开始消融的积雪像极了失意的恋人,在春姑娘的无情摧残下,无奈化为冰水浸入泥土之中;偶有留恋这个世界的,便拥抱着行路人的鞋子,将生命转化为最后一丝冰凉。

因为是大年初二,人们都忙着走亲戚,西河口的街上人迹稀少。除了本身就住在镇上的人家,几乎没有来赶集的人。路边难得能看到几个放着炮仗互相追逐的孩子,也是家里穷苦的崽儿。富人家的孩子,谁会狠心在这么冷的天给带出来冻着啊。

福灵酒家的掌柜姓胡,矮胖身材,脸上永恒不变的是两片八字胡和两颊的肥肉,以及习惯了几十年之后收不起来的生意人的笑容——据店里小二闲时聊天称,曾亲眼目睹胡掌柜一脸微笑打了老板娘几个时辰。

因为一直秉持着“和气生财”的经营方针,胡掌柜在西河口人缘极好,平生不怎么与人积怨——除了那次上茅房的时候被林二文撬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