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2/2页)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被分开了一条路。我扶着围墙站起来,挤进人群。一辆面包车开始向马力家的门口倒车。车子停住后,下来三个白大褂和一名警察,他们分开人群走进院子。大约又是半个小时后,马力的妈妈被裹在一个袋子里,送进了面包车。然后,马力被一个白大褂,一双胳膊面朝下托着出来。人们发出嘘嘘的惊叹。马力像睡着了,修长的胳膊和腿耷拉着,雪白的肌肤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斑。她从我面前闪过的一刹那间,我甚至看见了她后颈上那几颗醒目的痣,依然那么整齐地排列着。她的头发凌乱不堪……我浑身颤栗,又一次跌坐在地上。讲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胃再次开始剧烈疼痛,然后痉挛。我从床上坐起来,梗着头,使劲摇晃着身子,以使身体分散对疼痛的注意力。安芬慌忙制止我讲下去。“我听不下去了!”她紧紧地抱住我的头。她浑身的颤抖,同时也传到我的身体里。我也紧紧地搂住她。我们双双不停地使劲,使劲,似乎要把对方的疼痛挤出来,把对方的恐惧压迫成粉碎。

这个时候已经是凌晨,安芬一直待在我的房间照顾我。从滑雪场回到房间,我昏睡的几个小时内,安芬一直守在我的床边,用毛巾热敷我的头,每隔两个小时,就为我腹部上的热水袋换上热水。我醒来的时候,安芬正趴在我的床头,眼睁睁地等着我醒来。

“你的眼皮一直在跳动,跳得真快。”她对我说,“我就在猜想,你一定做噩梦了。”

是的,我正在做梦。不过,不全是噩梦啊。起初是田野,蓝天,野花,玉米胡子,穿连衣裙的马力追着我,把我扑倒在地。后来我看到了她后颈上的三颗痣。坐在我身上的马力,变得僵硬,眼睛瞪得又大又圆。我就惊醒了。我的眼前是安芬。房间里异常寂静,床头灯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那些光扩散的声音几乎都能听到。我想起小时候停电时的寂静和烧柴油的罩子灯,捻子燃烧时的吱吱之声,像遥远的万籁和鸣,经过时空的筛子反复筛过后,剩下了整齐和稠密。我的心变得空荡荡,似乎只剩下一场梦了。

可安芬在我的面前。当一场噩梦醒来后,我的眼前竟然有这样一张温暖的脸,一个总是对故事充满了神往的女人,一位邂逅的北方姐姐,在身边好像永远对自己抱以耐心和期待,一个总是微笑着,露出她唇侧的两个小米窝的女人。于是,我说:“你累了吧,姐你累了吧。姐如果你不累的话,我把刚才,那个梦有关的事,说给你听。”

安芬点点头,就开始听我说上面的故事。

这个故事并没有能讲完,我们已经不能承受其中的疼痛。安芬抱着我,说我们不讲了,你需要休息。我说,我想讲,我从来没有讲过这件事。安芬说:“我们等一个阳光明媚的天,空气温暖,你的身体和心情最好的时候。这样我们可以在亚布力思,一起盼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