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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学说何止缺乏独创性,就连值得一提的论文也没有,却能扬名立万,这是为什么?因为他善于追逐潮流,精于巴结学术界权威,得到了许多同伴,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一方魁首。他无非是靠着与有才之士交往,获取了高于实力的虚名罢了。

而与病魔做斗争所引发的同情,则使之变本加厉。于是,人们对其学术成绩的打分基准一下子宽松起来。其实悲壮与实质毫无关系,但日本人特有的感性却对教授的实质做出了过高的评价。

读了教授的病榻日记,我发现他写的都是充满哲理的漂亮话,但了解他的人自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住院期间夫人一直陪伴左右,但在没有名人探病的日子里,她却与教授关系紧张,争吵不休。正如某些传言所说,原因要归结于低俗的男女问题。教授在日记里写自己预感将死,于是大彻大悟,陷入了高度的冥想,却对“那低俗的交际关系导致他一再企图躲过夫人的眼睛,钻院方的空子,伺机逃离病房”的事实只字不提。因为教授已计划好在死后公开出版自己的日记。

教授生前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正因如此他才凭借交际成就功名。然而,教授有着双重人格般的性格,这在学术界已是尽人皆知。教授背叛和打击的人不在少数。说穿了,学术界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教授也未免太阴险了。一旦认为前辈、同窗失去了利用价值,于自己有损,他就会迅速抛弃他们,还在背后说他们的坏话。对待朋友和后辈,教授也是当面赞美吹捧,可往往还没等对方走远,他就会对身旁的人吐吐舌头,骂道“从没见过那么蠢的人”。还嘲笑人家低能,竟然听不懂他的讽刺。

教授对待日记中提到的探望者也是如此。有个书店老板在自家店里摆了很多教授的专著,深得教授的欢心,而且这位老板对教授也是忠心耿耿,甚至还到教授家里下厨。两人亲密无间的关系还成了学术界的一段佳话。在日记里,这位老板不到三天就会来一次病房探望,教授夫人十分感谢他的情深义重。然而,据消息灵通人士称,教授在别的日记里骂过这位老板,说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阿谀奉承、拍马屁,貌似刚正其实是个奴颜媚骨的人。简直是恶语连篇。换言之,教授的日记就像偷税漏税公司的双重账本,有表面和背面之分。

现在离教授逝世时日尚浅。鞭尸通常被视为不道德之举,但是,倘若这一礼节导致后来者对教授做出错误评价,那就糟了。所以,我不惮一部分人的指责,写下了此文。当然,即使我不写,数年之间教授著作的评价也会下滑吧……

以上便是伊佐子所读文章的大致内容。

哲学也好,学术界也好,伊佐子一概不懂,著名学者书写“表日记”和“里日记”这件事倒是给了她一个启发。

伊佐子并不需要两本日记。只弄一本表面的,把见不得光的内容悄悄放进去。她写下的文字不过是一条条线索罢了。

离开朱台医院时,佐伯律师谨慎地炫耀说,他兄长开的这家医院在治疗心脏病方面有口皆碑。其实当时律师还说了一句话:夫人,关于石井君的案子,我有些事想和你商量……

这句话伊佐子没有写进日记。

“好的,没问题。”

“还是说盐月先生不一起来的话就不行?”

“不,我一个人也可以。”

“是吗,难得机会这么好。只要十分钟就够了,我们可以去离家近一点儿的咖啡馆……”

“我把车停在这里了。”

“那走路就有点儿麻烦了。这附近稍微走一下也找不到像样的咖啡馆。府上是在……”

“在涩谷那块儿。”

“那就去青山吧。我也是开车来的,你就跟在我后面好吗?”

“可是律师先生,你这么走的话,回日比谷的事务所就得绕远路了吧?”

“你的事也是我的工作啊。”佐伯律师笑了,留着青色胡茬儿的方下巴弯出了一道弧线。

律师的黑色中型国产车与伊佐子的灰色中型奔驰一前一后,向青山驶去。佐伯似乎有意要显摆自己的潇洒技艺,在各种车辆之间闪转腾挪,然后在信号灯处等伊佐子。显然他是在后视镜里观看伊佐子赶上来的样子。伊佐子故意拖后,到信号灯前时也必会停在四五辆车之后。佐伯把对方想成普通女孩,结果白费心机,他不断从车窗伸出头查看后方,最后才终于改换为普通稳妥的驾驶方式。

地方虽然在青山,但远在外苑的西侧。这家新开的店以南欧风格自居,白色装饰十分惹眼。客人以情侣居多。

“你常来这里?”伊佐子率先落座后问道。

“不,是第一次。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从门前路过,知道有这么个店,所以一下子就想到了。怎么,不喜欢来这种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