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佐子隔着被炉照料信弘吃早饭。面包、牛奶、牛排和蔬菜沙拉,还有味噌汤,狭小的被炉上乱糟糟地摆了好些碗碟。

伊佐子涂好黄油的面包片信弘只啃了一半。他一个劲儿地喝着味噌汤。跟其他汤汁比起来,他更喜欢味噌。他吃了生蔬菜和鸡蛋,但牛肉只少了不到三分之一的量。原本他动嘴就慢,如今更是半闭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什么,也不怎么说话。

太阳照在庭院的围墙上,墙下的背阴处冷飕飕的,但邻家那关着滑窗的二楼却是阳光明媚。

“肉要冷啦,快点吃吧。”

“嗯。”

信弘在伊佐子的催促下把筷子伸向牛排,只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就再也不吃了。明明为了他,肉都切得像纸一样薄了。

伊佐子总是过后独自一人用餐。和信弘在一起,她食不知味。用餐也讲究节奏,像信弘那样慢条斯理的,伊佐子无法奉陪,她的情绪会越来越焦躁。伺候吃饭的话,倒还能看得下去。

近来信弘食欲不断衰退。伊佐子一早就放上了一盘牛排,给他补充热量,但他也不怎么吃。用带骨头的鸡熬成的浓汤也好,调理起来很烦琐的洋葱汤也好,都给他做过,但他都不喜欢,只爱漂着裙带菜的味噌汤。

信弘穿的短褂由蓝条纹夹着细红线的唐栈3制成,是伊佐子挑选的。到去年为止,这等程度的鲜艳还算合适,如今这短褂显得特别突兀,给人一种色老头的猥琐感。

信弘的身子好像也渐渐瘦弱了。眼袋变大,脸颊瘪了下去,只有下唇往前鼓着,嘴边添了几道皱纹。背也比过去更往前倾了。每天都见面的人瞧不出来,但久未谋面的人看了,都会吃惊他老了许多。肯定有人觉得他已经活不长了。

虽然只相差十岁,但盐月芳彦就像正当壮年。他脸色红润,溜光水滑,没有皱纹的额头油亮油亮的,一身细皮嫩肉,更别说食欲有多旺盛了。而且他声音洪亮,有气势,简直是个不知疲倦的人。

信弘用筷尖从汤碗中夹起裙带菜送入嘴里。从裙带菜一头滴落的汤汁掉在了他胸前。衣服的前襟已经弄脏了两三次。伊佐子想起了中风而死的伯父戴着围兜的模样。

“老爹,公司那边是什么情况?”伊佐子一边动手收拾被炉上的碗筷,一边问。

“嗯?”

信弘吮吸着裙带菜。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他好像是吃了一惊。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他的视线移向了别处。

“就算社长要替换董事,老爹你也不会有问题吗?”

伊佐子想在这里证实昨晚盐月所说的话。

“唔……怎么说呢,应该不要紧吧。”

“‘怎么说呢,应该不要紧吧’什么的,真叫人心里没底。直到最近你说的都是肯定能留任啊,是形势有变了?”

“倒也没变,只是新社长要平衡各方面的关系,比如银行那边的,所以好像一直决定不下来。不过,我有跟前社长的那层关系,而且他也给新社长留了话,所以我觉得我不会退下来。”

“这么说,是不用担心了?”

“嗯。”

总觉得信弘的回应含含糊糊。伊佐子本想搬出盐月的话追问几句,就说这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但她和盐月是昨天见的面,现在说出来会让信弘认为这是她昨天外出时得到的信息。信弘从不提盐月的事,正因如此,伊佐子有点儿摸不透他的心思。一个已经和妻子分手的男人,信弘恐怕并没有把他从心里完全抹消。毕竟两人在一起后,盐月曾派人来找过碴儿。

不过,那只是盐月演的一场戏。他先是出让自己的女人,又料想两人既已结婚就不会再有问题,只是稍加骚扰的话,信弘是不会和伊佐子分手的,毕竟刚结婚也得顾点面子,而且,娶了个年轻女人的信弘也不会轻易放手。换言之,盐月的所作所为就像一次“再确认”。当然,那里头也掺杂着一丝眷恋难舍的嫉妒。

虽然信弘不可能知道这些,但是对妻子的前男友,他非常在意。他的禀性使他硬是没有表露出来。搬出盐月所说的S光学人事调动的传闻,让信弘暗中推测这消息来自盐月,打击一下信弘那爱摆学者架子的臭毛病——伊佐子并非没有这样的冲动,但现在她决定忍一忍,以后应该会有更好的机会。

伊佐子心想,现在不如先假装相信丈夫的话,然后伺机戳破他的伪装。如果信弘确实是不敢说明事实,有所隐瞒,自会渐渐露出破绽。还是这样折磨他比较好。

“我想上一段时间的烹饪学校。”伊佐子吐露决心似的说道。

“哦?为什么啊?”信弘的喉结滚动着,咽下嘴里的茶水。

“据说现在的料理跟过去的很不一样,跟我开店那时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