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恩·天/1985年1月2号,下午5点58分(第3/4页)

他不知道该不该识趣地离开,还是索性赖着,仍坐在床边,试着对上她的视线。她像画家在倒颜料那样倒了深色粉底液在手掌上,然后和匀往脸上抹。虽然他听过其他女生笑她“戴面具”,但是他喜欢她黝黑、富有光泽的脸颊,就算颈部有时看起来较白,像是淋了焦糖的香草冰激凌。她刷了三层睫毛膏,她说睫毛膏就是要上三层,第一层显色,第二层浓密,第三层卷翘。然后她开始涂唇膏:打底,上色,亮泽。她发现他在看她,便停下动作,用三角海绵沾一沾嘴唇,在海绵上留下黏黏的紫色的吻。

“你得跟路尼要钱。”她对着镜子中的他说。

“我爸?”

“对啊,他很有钱吧?听说他倒卖毒品。”她松开浴巾,走向她放内衣裤的抽屉。里面是花花绿绿的丝缎和蕾丝,她翻来翻去,终于拿出一套内衣裤,鲜艳的桃红缎布,周围镶滚着黑色蕾丝,很像西部片里酒家女穿的样式。

“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他说,“我爸……你知道的,我爸他是做粗活儿的,是劳工,都在农场里工作。”

黛安卓朝他翻了个白眼,用力拉着胸罩扣带;她的乳房从各种角度跑出来,从罩杯、肩带、扣带,怎么挤也挤不进胸罩里。她索性把胸罩脱下来,扔到房间的角落:我要件合身的胸罩!她站着,双眼冒火地瞪着他,内裤裤头开始从肚皮往下滑,滑到屁股就裂开了。那些性感内衣没有一件合身。班恩第一个念头是:她变胖了;接着想:呃,错了,是怀孕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你连你爸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她把性感内衣丢到一旁,换上另一套丑陋的朴素胸罩,再套上新的牛仔裤。

在班恩的想象中,毒贩都梳着油头,戴着首饰,不像他爸会戴着堪萨斯皇家队的棒球帽,穿着粗跟牛仔靴,上衣皱得像是枯萎的花朵。不,他爸绝不可能是毒贩。再说,毒贩不是都很有钱吗?他爸根本连半文钱也没有。为这些争论还真是蠢。而且就算他爸有钱,他还是一分钱也不会分给班恩。他一定会调侃班恩竟然敢来要钱,说不定还会故意把二十美元的钞票举得高高的,像小混混把书呆子的笔记本举在半空中一样,接着哈哈大笑,把钞票塞回裤子的口袋里。爸从不用皮夹,他都把面目全非的钞票塞在牛仔裤两边的口袋里,这不就摆明他是个穷光蛋吗?

“崔伊!”黛安卓对着走廊大喊。她套上一件几何图案的新毛衣,拆下标签并扔在地上,轰隆隆地跑出去,留下班恩独自在房间里,盯着摇滚明星、星座海报(黛安卓是天蝎座的,她把星座看得很重)、水晶球和一大堆命理书发呆。她在梳妆镜四周钉了一圈干枯的舞会胸花,但班恩从没带她去过舞会,所以那大部分都是她在希亚瓦萨一个叫盖瑞的高年级男生送的,而崔伊说盖瑞很蠢。当然,崔伊也认识他。

那些胸花让班恩不自在,那层层叠叠的褶皱,红中带紫的色泽,让他想起学校储物柜里那块发臭的肉,那是黛安卓送他的惊喜小礼物,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黛安卓打死也不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但是班恩猜测应该是从生物实验课拿来的。她就是喜欢吓他。前阵子她们班解剖乳猪,她把卷卷的猪尾巴送给他,自以为这样很好玩。好玩个屁,讨厌都来不及。他站起来,走进客厅。

“你也太蠢了吧!”崔伊坐在沙发上,手里刚点了一根烟,眼睛直盯着MV看。“连你爸在做什么都不知道?老兄,这太不可思议啦。”崔伊赤裸的古铜色腹肌线条分明且完美。反观班恩,肚子像白老鼠的一样又白又软。崔伊把黛安卓送的上衣揉成一团,垫在头底下当枕头。

崔伊转过头来看着他。“我们敢说你爸一定有钱。听他说毒品是从得州弄来的。他最近去了得州?”

自从妈把爸赶出家门后,爸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班恩只知道路尼可能在得州待过一阵子。只要不怕开车辛苦,得州一天就能来回,所以他去了又怎样?

黛安卓转身在食品柜里翻找吃的——连地下室的娱乐室都有迷你厨房,想象一下,一间额外用来贮藏零食的房间——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啤酒,也没问班恩要不要。班恩瞥了冰箱内侧一眼,上个月还满满都是食物,现在居然只剩啤酒和一个只剩一颗腌橄榄的玻璃罐。

“也顺便帮我拿一罐吧,黛安卓?”他不大高兴地说。

她抬起头来看他,把手上的啤酒递过去,自己再回冰箱里拿一罐。

“我们去找路尼吧!跟他要钱。”黛安卓说,瘫在他身边的沙发上。“这样一来,我们就能离开道奇城了。”

班恩看着那双蓝色的眼睛,蓝得那样鲜艳,黛安卓似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他从来没有和她四目相交过。